“小姐，您慢些…”
翠竹搀扶着自家小姐缓缓走出内屋，话音未落，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从门外进来的两人身上。
那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身形窈窕，步履轻盈，带着一种熟悉感。
翠竹的胳膊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纪绵绵的衣袖，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和一丝莫名的恐惧而变了调，压得极低。
“小…小姐！您快看！那个…那个刚过去的…像…像不像…大小姐？！”
“什么？！”
纪绵绵浑身一颤，猛地扭过头，动作之大，差点把脸上刚敷稳的膏药甩下来。
视线急切地投向翠竹所指的方向，却只捕捉到巷口残留的一抹迅速消失的月白衣角。
纪清芜？怎么可能会是她？她怎么可能出现在本草堂？
难道是…知道了自己在这里治脸伤？专门来看笑话的？还是…她来这里，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股混合着强烈恨意和被窥探隐私的羞愤，以及毒蛇般噬咬的好奇心，轰然在纪绵绵胸腔里炸开！
不行！必须弄清楚！她出现在这里，绝对没好事！若是能抓住她什么把柄…
“翠竹！”
她猛地将胳膊从翠竹的搀扶中抽出来，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戾：“去！把那个小二给本小姐引开！随便找个由头，问路也好，买糖糕也罢，总之，别让他杵在这儿碍眼！”
“啊？小姐，您…您一个人…”
翠竹看着纪绵绵，明白她想做什么，虽然这里是草本堂，但仍有一丝担忧。
“废什么话！快去！”
翠竹被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怨毒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多言，连忙转身，脸上挤出几分刻意的甜笑，朝着店小二快步走去。
趁着翠竹缠住小二的空档，纪绵绵脚步放得又轻又急，几乎是踮着脚尖的跟在那道身影后面，进入另外一间内室。
纪清芜推门而入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发出一声认命的叹息。
“来了？”
李掌柜的声音从房间深处飘出来，混着药味，有种奇异的笃定。
纪清芜并不意外他知晓自己会来。
昨日，她站在这里询问黑市传闻时，心中那点犹豫便早己被李掌柜看透。
她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终于抬起、看过来的眼睛：“李掌柜，今日前来，小女子想咨询那黑市的具体所在，烦请指点。”
李掌柜搁下手中药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卸下某种无形的重担。
“姑娘啊……那地方，耗子都戴着面罩讨价还价，骨头渣子都能榨出二两油来。寻常人躲都躲不及，你这又是何苦？”
“我意己决。”
纪清芜的回答只有西个字，斩钉截铁。
李掌柜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最终，他认命般地压低了嗓音：“也罢。城南，乱坟岗深处，荒废的义庄后墙。每月朔望前后三日，子时三刻，鬼火引路时方开。”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化为耳语：“规矩只有一个，进门凭信物，一枚刻着‘卍’字符的古铜钱，进门即收。别问来路，也别问去处。最重要一条，进去后，莫回头，更莫弄丢了那枚铜钱。”
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样东西，一枚铜钱！
边缘被磨得圆钝，中央一个扭曲模糊的“卍”字刻痕，透着股生铁般的阴冷和铁锈的腥气。
他郑重地放在纪清芜摊开的掌心。
“多谢。”
她微微躬身。
就在这短暂寂静的片刻，门外廊檐下，一个紧贴着门缝的身影猛地一颤。
是纪绵绵。
听见里面低语“黑市”二字，她便屏住呼吸，当李掌柜清晰地说出“子时三刻，城南乱坟岗”时，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自己右侧脸颊。
黑市！
这两个字像一道骤然劈开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沉沦于绝望泥沼的心底——那是个无所不有、只认钱财的无法之地！
传说中那里有各界的奇人异事，甚至还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
说不定……说不定真有能救她这张脸的东西！狂喜如同毒藤蔓，瞬间绞紧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将那几个字——子时三刻，乱坟岗，义庄后墙——如同刻碑般死死刻进脑子里。
确认无误后，她小心翼翼地挪动早己发麻的脚，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
偏偏这时，那只不知在哪个角落窥伺己久的黑猫，如同命运抛来的一个恶作剧，猛地从她脚边窜过！
纪绵绵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完全违背意志地向后一仰，“哐当”一声巨响，一脚结结实实地踹翻了墙角一个空着的竹簸箕。
声音在寂静的内室外炸开。
门内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纪绵绵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顾不上拍打沾满灰尘的裙摆，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去。
摄政王府
雨丝斜织，在窗纸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祁羽翻进来的姿势狼狈得一如既往，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窗下那盆开得正盛的金丝蔷薇，连枝带叶被他沉重的靴底踩得塌陷下去，昂贵的花瓣混着泥水，糊了他半张脸。
“啧，”
顾墨恒终于从手中的残卷上抬起眼皮，目光掠过那一片狼藉，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有一丝习以为常的疲惫。
“本月第三盆了。祁羽，下回换个地方爬，可好？”
祁羽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留下几道滑稽的泥印子。
“顾墨恒！黑市！我刚得了准信儿，那鬼地方路子野，指不定藏着能解你这身奇毒的药！”
他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急切，仿佛那传说中的解药唾手可得。
顾墨恒执着紫砂小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温热的茶汤倾泻而出，在紫檀木案面上蜿蜒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必费心，祁羽，本王横竖……废人一个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又似穿透了它们，投向某个更虚无的所在。
“再说，你之前琢磨出来的那药丸，紧要时吃上一颗，也能……撑一撑的。”
“我呸！”
祁羽的怒吼像惊雷般炸开，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几滴墨点溅上顾墨恒素白的衣袖，洇开刺眼的污迹。
“撑一撑？顾墨恒！那玩意儿是催命符！你知不知道？！吃一次，那鬼东西就往你骨头缝里多钻一寸！毒深一分！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顾墨恒骤然褪尽血色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过去，“说！你他娘的到底背着我，吃了多少？！”
死寂瞬间攫住了整个房间，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固执地钻进来，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顾墨恒僵在轮椅上，下意识地想蜷起手指，袖中那个冰凉的瓷瓶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
因为——那里面的东西，早己所剩无几。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祁羽那双能灼伤人的眼睛，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雨幕上。
如此看来，他的时日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