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闻言,心中了然。
此事他己从蔡邕的信中得知大概。
那封信,与其说是通知加冠,不如说更像是一封“文会招婿”的请柬。
现在由李儒说出来,算是走了明面上的流程。
“有劳相国大人费心,有劳先生费心。”
陈末拱手称谢,语气平静。
他并未深究那方帕子背后的深意。
至少,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或许更有意思。
李儒深深地看了陈末一眼,见他神色淡然,仿佛真的未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
这小子,年纪轻轻,定力倒是不错。
他心中暗忖,对陈末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令君客气了。”
“相国也是爱才心切。”
李儒放下茶杯,厅内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只是,那方静静躺在地上的丝帕,以及那个未完成的“陈”字。
却像一根无形的细丝,悄然缠绕在某些人的心头。
但陈末面上依旧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淡然。
他与李儒又闲谈了几句,多是关于洛阳城内的琐事。
例如某坊的治安又出了些小问题,或是哪里的米价又波动了少许。
李儒应对起来滴水不漏,偶尔还会引经据典,夹杂几句对时局的隐晦点评。
不愧是董卓倚重的首席智囊,这份从容与见识,确实非同一般。
陈末听着,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董卓势大,但隐患亦深。
如今这局面,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
那方丝帕,董白的示好?亦或是董卓的试探?
他一时也拿捏不准。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信号。
一个他陈末,在董卓阵营中,分量越来越重的信号。
谈话间,陈末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又一次,又一次地掠过地上那方孤零零的丝帕。
它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将它拾起。
也似乎在昭示着某种未完待续的缘分。
李儒将陈末的这些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对这少年的评价,又复杂了几分。
此子心性,远超同龄。
明明看见了,却能按捺住,这份定力,着实难得。
又过片刻,眼见天色渐晚,厅中烛火跳动,映照着二人各怀心思的脸庞。
李儒挥了挥手,示意侍立在远处的仆役都退下。
厅堂内,一时间只剩下他和陈末二人。
气氛,陡然间凝重了些许。
先前那些轻松的客套与试探,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底下坚硬的礁石。
李儒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换上了一副深思的表情。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
“令君啊。”
李儒的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不少。
“如今这朝堂内外,看似平静,实则……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
那双素来精明锐利的眸子里,此刻竟也染上了一抹难掩的忧色。
“关东那些世家,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得很呐。”
“袁绍、曹操这些人,虽然暂时被太师压制住了。”
“可他们一旦回到各自的地盘,整合了地方上的势力……”
李儒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
“若是让他们成了气候,振臂一呼,届时,我西凉大军,危矣!”
这话,说得极重。
也说得极为恳切。
显然,这是李儒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
陈末没有立刻接话。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洛阳城垣。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这座千年帝都,在夜幕的笼罩下,依旧显得恢弘壮丽。
只是,在这片壮丽之下,又掩藏了多少杀机与动荡?
陈末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李儒的担忧,他何尝不知。
董卓入京,废立皇帝,权倾朝野,看似风光无限。
但这种依靠武力强行建立的统治,根基太浅。
一旦关东群雄并起,以“讨贼”为名,董卓便会立刻陷入西面楚歌的境地。
西凉军虽勇,但终究是客军作战,粮草、人心,都是大问题。
李儒见陈末久久不语,只是远眺沉思,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打鼓。
莫非,这位少年奇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还是说,他不愿意趟这浑水?
就在李儒心中七上八下之际。
陈末突然转过身,目光清亮。
“先生。”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何不劝太师,迁都长安?”
“迁都长安?”
李儒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
洛阳,乃西战之地。
这话,一点不假。
历史上,定都洛阳的王朝,大多时候都要面临来自西面八方的军事压力。
而长安……
李儒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
“令君此言,有何深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定陈末,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陈末微微一笑,从容不迫。
“洛阳虽好,却无险可守。”
“一旦关东有变,我军便要处处设防,疲于奔命。”
“而长安则不同。”
他走到李儒案前,那里正好摊开着一副简略的天下舆图。
陈末伸出手指,点在了长安的位置。
“长安,西有函谷天险,东有潼关之固,南依秦岭,北靠渭水。”
“可谓是金城汤池,易守难攻。”
“若迁都于此,便可暂时避开关东诸侯的锋芒,占据地利。”
李儒的眼睛,随着陈末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兴奋。
对啊!
长安!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关节!
这些日子,他光想着如何在洛阳布防,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围攻,却忽略了“战略转移”这一层。
“妙啊!”
李儒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什么首席谋士的仪态了。
“令君,愿闻其详!”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陈末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迁都长安之后,洛阳也并非全然放弃。”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划过。
“可留少量精兵驻守洛阳。”
“再以汜水关、虎牢关为前沿阵地。”
“这两处雄关,足以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更重要的是……”
陈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两处关隘,以及残破的洛阳城,可以作为诱饵。”
“哦?诱饵?”
李儒眼神一凝。
“关东诸侯,名为讨董,实则各怀鬼胎。”
陈末语气笃定。
“他们若是再次合力攻打虎牢、汜水,必然会为了谁先入洛阳,为了争夺战功,而内斗不休。”
“届时,我军只需坐山观虎斗,待他们元气大伤,再寻机反击,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