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敬亭被拖走,哀嚎声渐远。顾维桢独坐灯下,密信与伪造图纸摊在桌上。动机与手法,尽在眼前。豫王府惨案,仅是序幕。西洋楼顶的避雷针,是凶器。西洋楼本身,藏着更大的秘密。
他想起金绣娘。绣坊里,她谨小慎微,却敢用绣花针留下线索。她的提醒,指向的绝非一件凶器那么简单。
“大人。”门外传来阿西的声音,几卷书册闷响落地。
“钦天监那帮老学究,差点没把我扣下。”阿西拍着身上的灰,一脸晦气,“非拉着我看什么星轨图,说我骨骼清奇,是百年一遇的观星奇才,还问我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算历法。我差点就答应了。”
他把书册往桌上一撂,震得茶杯轻晃。“东西在这。他们也觉得邪门,说案发当晚的雷暴跟画了个圈似的,就圈住西洋楼那一亩三分地。打雷都打得这么循规蹈矩,比他们画的星图还准。不似天灾,更像是……”
“像人为。”顾维桢接话,早己翻开观测记录。朱笔标注的诡异风速、气压骤变,与他脑中用“物性鉴真诀”模拟出的能量场完全一致。
“做得好。”他合上书册,“明日,去宫廷绣坊。”
次日,宫廷绣坊。丝线与香薰混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数十名绣娘静坐,落针无声。顾维桢一脚踏入,这片宁静瞬间凝固。所有绣娘停下手中活计,起身行礼,眼神拘谨惶恐,仿佛他是来勾魂的阴差。
“各位请便。”顾维桢目光扫过一排排绣架,未带半分审案的压迫,“本官听闻绣坊新成一幅西洋楼景致,巧夺天工,特来慕名一观。”
他这话说得轻松,倒真像个闲来无事的贵客。管事姑姑赶紧堆起笑脸,哈着腰,碎步引他走向坊内深处,一幅巨大的绣品挂在那里。
“大人请看,此乃‘海晏堂’全景。为求逼真,姐妹们耗时三月,不敢有一丝懈怠。”
绣品上,西洋楼恢弘壮丽,针脚细密,色彩绚烂。顾维桢近前,指尖在绣面上虚虚拂过,视线自楼顶的喷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建筑一角不起眼的阴影处。
“此处用色,似乎有些讲究。”
管事姑姑面色微变,连忙解释:“大人明鉴!为求逼真,光影明暗之处,咱们用了西洋新贡的‘变色线’。此线金贵,随光影角度不同,颜色亦随之变化,更显立体。”
顾维桢不置可否,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后方角落里的金绣娘。她低着头,攥着绣绷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金绣娘。”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金绣娘身体一颤,缓缓走出人群,跪倒在地。
“大人……”
“起来回话。这幅绣品,何处是你所绣?”
金绣娘走到绣品前,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回大人,楼宇基座与旁边的花圃,是……是奴婢所绣。”
顾维桢的目光落在她所指的位置,随即不发一言,绕至绣品侧面。他调整站位,借着高窗投下的天光,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一部分光线。就在光影变幻的刹那,阴影中本该是灰褐色的丝线,竟泛起一层幽绿,如同暗夜里的磷火。
那些丝线不再是无意义的色块,而是在绣品上勾勒出一条蜿蜒路径,一条不属于建筑本身的路径。它自花圃一处假山石后开始,潜入西洋楼基座,最终指向一楼一扇窗户下的壁炉。一个伪装成壁炉的入口。
“你做得很好。”顾维桢声音轻微,唯有近在咫尺的金绣娘能够听见。
金绣娘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再次跪倒,久久未起。
顾维桢的视线在那路径的起点,金绣娘负责的花圃处多停留了一瞬。路径的源头,她用一种极其隐晦的针法,绣出了一朵小小的、几不可辨的紫色花朵。那花朵的形态,他绝不会认错。那是“乌头”,一种只在极北苦寒之地生长的剧毒植物。赫舍里·雅萱死于此毒。
秘密通道,连接的并非某个府邸,而是一个种植毒草的秘密花园。雅萱格格的死,豫亲王的死,守旧派的阴谋……所有线索,被这细细的绣线彻底串联。
他转身,不再看那绣品,也不再看那些战战兢兢的绣娘。他脑中,那条幽绿的路径己清晰无比。他甚至能“闻”到,壁炉深处,那微弱的、特制无烟煤灰烬的气味。那是密道照明所留下的痕迹。
管事姑姑还想试探:“大人,可要再看看别的?”
顾维桢未答,径首穿过绣坊,推门而出。午后阳光刺眼。阿西正靠在院墙的阴影下,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蚂蚁。
“去圆明园。”顾维桢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阿西一愣,随即跳了起来:“好嘞!这就备马。”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人,您在里头就看了一眼那绣花玩意儿,怎么就知道要去圆明园了?”
顾维桢脚步未停。
“那绣品,叫‘海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