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初秋的暖阳，透过巨大天窗，斜斜切进顾家别墅的地下画室，空气里漂浮着各种颜料的气息和亚麻画布散发出的青涩的纤维香气。
顾佳佳把最后一支新买的貂毛画笔插进斑驳的笔筒，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画室中央的旧木桌己被擦拭干净，摆满了缤纷的颜料管、大小松木画框和速写纸堆砌起的白色山脉，唯有中间清理出一方珍贵的空地来。
一阵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台阶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画室的宁静。“来啦！”一个身影带着阳光和微喘出现在门口。
沈萱萱立在光晕里，合身利落的西裤和垂感丝质衬衫勾勒出干练的线条，乌黑短发一丝不乱，眼睛像淬了光的黑曜石。她晃了晃手里精致的小盒子，笑意爽朗，“刚出任务就赶场子，堵得够呛。不过‘荔园’的生巧蛋糕可是带到了！”
“谢谢大检察官！还记得我们最爱这个！”顾佳佳笑着迎上前拥抱她。话音未落，台阶上又响起了更轻、更缓的脚步声。
尹蕾蕾站在门口，鼻梁上架着一副秀气的金丝眼镜，手里拎着一个朴素的帆布书袋。米色针织衫和过膝的棉布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首质地柔软、语调徐缓的散文诗。
“蕾蕾！”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招呼她。蕾蕾浅浅一笑，唇角弯起如月，透着一股书斋里的清雅沉静：“总算都……聚齐了。”
外卖的蒸汽腾腾上升，云吞面浓郁的香气、丝袜奶茶的甜蜜，混合着松节油独特的味道，奇妙地充盈了空间。
她们围坐在那张陈旧的、曾承载过无数童年涂鸦、如今又摆放着颜料与画具的木质画桌旁，话题如开闸的春水：从拥堵的交通到各自工作里的最初体验，然而却不可避免地回溯到泛黄的往昔岁月。
“佳佳，你这画室也太有‘味道’了！”萱萱打量着墙上层层叠叠挂着的人物素描习作，打趣道，“还记不记得小学美工课？你帮我画的‘美人图’被老师批得狗血淋头，说像外星人！蕾蕾的那幅倒被当成范本，她那会儿就画得特别像。”她叉起一块鲜虾云吞塞进嘴里。
蕾蕾正小心地吹着滚烫的面条，闻言抬起头，眼神里泛起温煦的光晕，仿佛又看见旧日阳光下那个埋头绘画的小女孩：“有吗？我记得是佳佳后来偷偷帮我改了好几笔肩膀，果然就像了。”
“嗨，那算什么。”顾佳佳摆摆手，目光落到靠墙的一尊未完成的人像雕塑上，若有所思，“小学那几年，好像我们仨就粘在这块地方最多。”她指尖轻抚过桌子边缘一道模糊的刻痕，喃喃道：
“这好像就是蕾蕾，我们量身高时留下的记号。”那道用儿童稚嫩笔触刻画的“LL”字母旁边，还有两处依稀难辨的印子，标记着三个曾在此处踮脚比高的女孩。
佳佳的目光停留在蕾蕾颈间一个微小的银点——那是一条极细银链，一个被衣领半掩住的冰冷金属吊坠。蕾蕾习惯性地伸手触碰了一下那里，像是确认某种信物的存在。佳佳知道，那是她妈妈金娇娇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现在，还好吗？”佳佳的声音很轻，生怕震碎了此刻重聚的宁静薄冰。萱萱也放下叉子，关切地望着这位童年时总被她们悄悄护在中间的安静女孩。
十年了，母亲金娇娇的名字，早己化作警营记忆里模糊褪色的勋章名讳；但那场凶案爆开的惊怖与钝痛，却在无数次的噩梦中惊醒她，每一次都如同再次刺穿心脏般的锐痛。
蕾蕾没有立刻回答，拿起桌上半杯奶茶，缓缓握紧——热饮透过纸杯渗透出一点温热的湿意。“教书……挺好的。”她终于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温润：
“和学生们在一起，看他们一点点学会运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感，”她顿了顿，像是从某种黑暗的旋涡中努力抽出心神，
“妈妈那会儿……总说我写作文像记流水账，逻辑不通。”她抿了一口奶茶，淡淡地补充，“现在备课，有时批注，会突然想起她的那些话。”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却又坚韧地维持着那份平静的面容。
她的话在另外两个女孩心里荡起了无声的涟漪。
萱萱适时地换了个话题，像撑开一把遮挡风雪的大伞：“对了，前段时间市里捣毁的那个校园贷团伙，主犯狡辩得天花乱坠，全被证据链钉得死死的！”
她又叉起一块鲜虾云吞，语气一转，“唉，你们是不知道，跟一些社会油子打交道，有时候真想拍桌子骂人！”
佳佳被她逗笑了：“我看你才应该去演话剧！” 笑声如同钥匙，打开了更多尘封的抽屉......
她们开始兴致勃勃地翻找画室角落里一只落满灰尘的旧铁皮箱。
伴随着“哐啷”一声的声响和飘飞的微尘，童年的时光碎片纷纷被抖落在眼前：
几本己经看不出封皮原色的涂鸦日记本；厚厚一沓褪色微卷的小学合影；一个早己掉漆的劣质芭比娃娃（三人凑钱买的）；甚至还有一两个变了形的、刻着三人名字的铅制“友谊币”……
“哇，这个居然还在！”萱萱举起一本用幼稚字体写着“秘密树洞”的硬壳本子，“看看看！佳佳写的——‘我的梦想：像神笔马良一样厉害，把讨厌的数学老师画成一只青蛙’！哈哈！”
三个人一起爆发出放肆的大笑。
顾佳佳脸上一热，作势要去抢，嚷道：“你们还不快交出自己的日记！” 喧闹过后，气氛变得松弛而温暖。
忽然，尹蕾蕾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视线像探照灯一般，缓慢扫过高耸画架后幽暗的角落，瞳孔微微收拢，似乎在搜索某个特定的记忆。
“蕾蕾？”沈萱萱敏锐地捕捉到同伴的出神，“找什么呢？”
尹蕾蕾站起身，动作轻柔却带着目的性，手指拂过角落几个歪斜倚靠在墙上、蒙着白布的画框边缘。
“奶奶的像，”她的声音在弥漫松节油气息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溯感，“佳佳，就那张……刘奶奶那张。瓜子脸，这儿，”她纤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光洁的眉心，“一点红痣的画像。我想再看看它。”
记忆倏地一声倒灌——小学时某个阳光晴朗的下午，顾家别墅后院的爬山虎绿得正盛。年幼的尹蕾蕾第一次怯生生踏进这间画室，顾佳佳郑重地从一本旧得起了毛边的皮质相册里抽出几张黑白相纸。
“这是顾爷爷年轻时候拍的，可帅了！这是我亲奶奶陈冬梅……喏，你看，”小佳佳点着一张保存得较好的照片，“这个穿着碎花布拉吉的，就是我的后奶奶刘小曼。”
照片上的女子异常美丽，即便隔着久远时光的黑白滤镜，依旧难掩那份灵秀。精致光洁的瓜子脸上，尤其清晰映衬着眉间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如同精心落下的印戳。顾佳佳当时就依照相片，用彩色蜡笔在一大张白纸上涂抹了很久。
“那次你画得像极了！”蕾蕾转向顾佳佳，脸上浮起追忆的温柔笑意，“后来你还给爷爷看过吧？当时他的眼睛都亮了！那张画后来不是一首搁在画架后头那只旧红木盒子上的吗？”
话音落下，画室里陡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那张画呢？现在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