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换东家也就这五六年的事，内里门道我知道的有限。”阿芷摇头。
“听说阿芷也帮着牵过线？”杨采采挽着她手臂。
“不过是替宫中识得的几位大人，递过几回话罢了。”阿芷轻描淡写。
杨采采却似不经意道：“颜师谷那边，手伸得可长呢，并非一人操持？”
“挂名罢了，”阿芷撇撇嘴：“真金白银的营生，还得大皇子那起子商贾钻营。他的忠犬颜师谷担任秘书少监，他没有从科举进士中选拔，而是提拔了一批权贵和富商子弟。”她语带鄙夷。
杨采采默然，大皇子江云舟根基在商，这是长安皆知的事。
南方那些老牌士族视其为眼中钉，固然有门户之见，但其中牵扯的利字，怕才是根本。这消息，不知能否入得江霖舟的耳？
阿芷嗤笑一声，指尖绕着帕子：“大皇子表面是皇家血统，骨子里却是个商贾。”
杨采采微怔：“你不是也总抱怨世家身份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因如此，才更觉他虚伪。”
阿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口口声声说皇家子弟不行使特权、不承担本分，只贪图权柄的甜头。我厌恶这种假模假样，他那身皮是皇家，芯子里流的还是商贾的血。”
那句“厌恶假模假样”像根针，扎得杨采采抿紧了唇。
江霖舟，甚至眼前的阿芷，谁不是戴着面具活着？这样说的阿芷，她父亲不也正暗中勾结商号么？
话到嘴边，杨采采又咽了回去，阿芷此刻像只炸毛的猫，何必再去撩拨。
“采采，”阿芷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认命的疲惫。
“你我都清楚，我们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婚姻是家族的筹码，是稳固根基的基石。往后，还得当好一家主母，修身养德，管束下人，研习诗书礼乐……桩桩件件都是枷锁，我怕这些担子压得人首不起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守着官家该有的样子，这才是我们生而为贵女的根本。”
杨采采心里苦笑，若真有那么多恪守本分的世家子站满朝堂，江霖舟当初的肃清又怎会那般轻易得手？还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本分”，早己名存实亡。
当那些百年世家轰然倒塌时，百姓们除了恐惧更多的竟是默然。
“那些本分，有心，谁做不到？”杨采采终是忍不住反驳。
“有闲才行。”
阿芷立刻反驳：“世家重德，不是平民无德，是我们生来就有这份闲工夫，去守着那些不能当饭吃的清高。可你看看，真能做到的有几家？人嘛，骨子里都差不多。”
这话莫名熟悉，杨璟似乎也说过，时势造人。
念头一转，又绕回江霖舟身上。杨采采不得不承认：那个冷酷的暴君，也是被时势一步步逼成的怪物，他生来并非如此。
“累了，我先回去。”杨采采承认这点，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因为江霖舟并非天生怪物，她就能不恨他了吗？不。即使这一世的江霖舟尚未对她阿爷举起屠刀，那份深入骨髓的怨恨，依旧在她心底燃烧。
没有歉意，只有荒谬的冷笑。
恨着那个曾是怪物的他，连带着她自己的心似乎也冷硬了起来。
她迫切地想去看些美好的东西，看星光璀璨的夜，看染着浑浊色彩的晚霞，哪怕是路边一朵怯生生的小花也好。
“小娘子。”
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像耳语又像错觉，在这深夜无人的僻巷里响起，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杨采采心头一跳，猛地环顾西周却不见江霖舟的身影。
明明是他的声音。
“……谁？”她试探着低问。
“啧，被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带着懊恼的男声响起，墙角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斜斜地显现出来。
“什么人？”杨采采警惕地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被甩的？”那人答非所问，语气轻佻。
杨采采完全没察觉，这男人就像是从墙角的黑暗里长出来的一样。
深更半夜，本就心慌，对方显然来者不善，杨采采强作镇定地摇头：“你误会了，我没叫你。”
“怎么不是，刚才明明叫了。”男人语气蛮横。
“时辰不早，郎君若是赏夜景，我先告辞了。”杨采采边说边往巷口退，声音微微发颤。
男人嗤笑一声，手按向腰间：“站住！”
“我身上没钱。”看到对方猛地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杨采采吓得赶紧翻找袖袋。
不是说崇仁坊南边这一带很太平吗？早知道这样，就该让带着家仆的阿芷送她回来。
“这个给你。”
她飞快地解下一个绣着粉色花样的锦囊扔过去，囊不重，里面叮当作响都是碎银，寻常小贼该满足了。
“真的只有这些了。”她努力装出可怜的样子。
“钱？”男人掂量着锦囊，唯一露出的眼睛眯了眯，似乎在估量她话的真假，幸好她今天穿得素净，不像高门贵女出门前呼后拥的排场。
“啧，给钱？真有意思。”男人语气透着古怪的烦躁。
“我知道不多，但我家只是没落……”
“普阳县公小娘子，杨采采。”男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和家世。
杨采采的心猛地一沉。
“嗯？谁？”她强装镇定。
“装什么傻，小娘子您是谁，我们一清二楚。”男人逼近一步。
“我叫胡……”慌乱中，一个奇怪的音节脱口而出。
“胡？”
“胡饼，”话一出口，杨采采自己都愣住了。
“胡饼？”男人粗嘎的嗓门在巷子里格外响亮。
杨采采又羞又恼：“不是，”都怪江霖舟，整天叫她“胡饼胡饼”的挂在嘴边。
“你竟敢把我名字跟那种粗食比。”
“行，普阳县公的胡饼小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男人语气戏谑。
“我现在不得空。”
“这可由不得你。”男人声音一沉，打了个手势，他身后又无声地冒出两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
杨采采心彻底凉了，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劫道，对方有备而来，知道她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