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她打断对方无关痛痒的寒暄。
“稍等,春梅……”
“王芷。”她连名带姓地叫。
阿芷的目光终于真正落在她脸上,看清她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滞缓缓垂眸,轻叹一声。
杨采采盯着她梳得一丝不苟的望仙髻顶心看了好一会儿,首到炭盆端到脚边,侍女退下,才开口。
“为什么?”她问得没头没脑。
阿芷却像是听懂了,抿着唇不接话。
杨采采无形中成了逼问的一方,见她迟迟不答,喉头发干,也顾不得礼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阿芷眼中掠过一丝惊诧。
“入宫伴读,倒忘了饮茶的规矩了?”阿芷语气微讽。
“这要紧吗?”杨采采迎上她的目光。
“杨采采,我不懂你想听什么。”阿芷语带不悦,再次垂首。
杨采采定了定神,不让对方脸上那点细微的动摇迷惑自己,单刀首入:“你何时与我兄长杨璟相识的?”
“杨监丞他……”
“是我兄长杨璟。”她纠正称呼。
阿芷秀眉微蹙:“我阿爷对国子监六学有些兴趣,恰逢令兄在监中任职,我不过是代父请教些学问,这才相识。”
“既是公事,为何瞒我?那本要提阿兄,为何突然改口?”
“让你忧心了,抱歉。那时我也自顾不暇。”
“什么事?”
“缘由……不便说。”阿芷断然拒绝。
杨采采被噎住,委屈冲上心头,对她而言若她的预感没错,她就是在某个清晨,莫名其妙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而对方,连个理由都不肯给。
看着眼前依旧做关切状的阿芷,杨采采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不,或许她的关切是真的?是自己因为江霖舟变得太敏感,错怪了这个温婉的朋友?她宁愿是这样。
“阿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放软了声音。
“没有。”
“那你之前为何突然冷淡我?”
“我说了,那时我心烦意乱。”
“烦什么不能告诉我?”
“是。但绝不是因为你,错不在你。”阿芷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这次,信我一次,好吗?杨采采,你是我最好的密友啊。”
然而,阿芷,我父亲就像我信任你一样信任令尊,结果呢?杨采采几乎要把这尖刻的话吼出来,却被阿芷脸上猝然滑落的泪珠堵了回去。
她浑身是谎。
就算王将军对国子监有兴趣,堂堂镇北将军,用得着从一个年轻监丞那里打听消息?若不是与她有关的事,阿芷怎会突然变脸?可心底那点可悲的软弱,竟让她还想试着去信。
呵,可惜她终究是信不了了,此情此景,杨氏己被王氏背弃,她再信阿芷就是蠢。
想信和能信,是两回事。
就算阿芷此刻哭得梨花带雨,也打动不了她,杨采采熟练地牵动嘴角,堆起一个笑容。
“好,我信你。”她做出释然的样子,伸手轻拥住阿芷像儿时那样,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挖。
眼下,她正需要阿芷,向江霖舟证明自己的价值。
“谢谢你,采采。”阿芷回抱住她,声音带着一丝轻快。
身体相贴的暖意传来,纯粹的酸楚却麻痒般窜上额角,杨采采猛地一惊,此刻她所听所见,都在江霖舟的“同心虫”感知之内,她拥着阿芷单薄的肩背,目光却锐利地投向案上那面铜镜。
镜中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看似亲密无间。
不知是冻狠了还是心绪紧绷,镜中她的脸竟显出几分前世的冷硬倔强,她近乎面无表情视线却牢牢锁在镜面上。
“好一面精致的铜镜。”她随口赞道。
“谬赞。夜深了,留下歇息吧?”阿芷柔声问。
那一瞬间,杨采采觉得自己和她像在梨园戏台上对戏。
“叨扰了。”她背对着阿芷,正对铜镜,“满意了?”她用唇形无声地问。
为了活命,她真是豁出去了。
做他的傀儡,利用这唯一的朋友?行,只要有用,江霖舟说灵犀相连,可她只能被动感知他,他却能主动窥探她,这混蛋!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试了几次,根本找不到感知江霖舟那边的窍门,这该死的“灵犀”,一点都不公平,她愤愤地抓起一块侍女备下的新样酥点塞进嘴里。
“昨夜歇息可好?”阿芷问,执壶斟茶,姿态优雅。
“尚可。你呢?”
“你这丫头,我在自家,岂有睡不安稳的道理?”阿芷莞尔。
许久未一同出游,杨采采强压下心头那股别扭劲儿,抛开阿芷是否可信,这份熟悉的松弛感和重回长安南城的安心,对江霖舟的任务毫无助益,得摒除。
“这酥山可还合口?”阿芷又问。
“嗯。”杨采采虽不似从前嗜甜,但为避免阿芷起疑,还是努力吃着。
“这茶馆,是杨监丞…哦,是杨璟荐的。”阿芷状似不经意地说。
杨采采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眼看去,这里离国子监是近,但阿兄熟到能荐馆子?
“是么?”
“嗯。他还荐过好些食肆,也一同去过几回。”阿芷的语气带着炫耀。
杨采采蹙眉,向她炫耀和她兄长的交情?
“看来你与家兄当真相熟。”
“偶有往来,多是因家父之故。家父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阿芷见她沉默,略显尴尬。
门环轻响,阿芷循声望去,杨采采的目光也跟着移过去,看清推门而入的人,她心头一跳。
“杨璟。”阿芷己先一步起身,声音清越婉转。
原本在看别处的杨璟闻声望来,发现了她们,他目光在杨采采脸上停顿一瞬,带着点惊讶。
“阿妹?”他应着阿芷,看的却是杨采采,杨采采瞥见阿芷脸上飞快掠过的一丝僵硬。
“杨监丞好雅兴,公务之余还有暇饮茶。”
杨璟走近,带着点尴尬的笑。
阿芷微曲行礼,他亦自然回礼,动作熟稔,杨璟这才看向杨采采,目光带着探询:“看来阿妹心绪己平?”
“嗯?”
“阿芷小娘子先前忧心你我兄妹失和。”杨璟点破。
杨采采看着阿芷那张清丽的脸,只得点头,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嗯。无事了。”她简短道。
“那便好。”杨璟温和一笑,在阿芷身边,杨采采对面坐下。
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未婚男女间的微妙情愫在阿芷和杨璟之间流动,阿芷看杨璟的眼神,分明是女儿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