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不善,猛地将她拽到身前,一手捏住她下颌力道不轻,杨采采吃痛挣扎:“臣女知错。”
“……胡饼似的。”
他盯着她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器物是否完好,随即嫌恶地松开,看她踉跄站稳,他不再理会转身便走。
他沉默前行,最终停在一座朱门高墙、气象森严的府邸前,门楣匾额上书“王府”二字,崇业坊王府,将军府王政的府邸。
杨采采心下了然,他是为阿芷而来,江霖舟想利用她那位旧日闺中密友。
忆起阿芷温婉的眉眼,杨采采摇头。
“殿下,阿芷应不知王将军所谋,她尚在闺中。”她为取悦江霖舟可做任何事,此刻的劝说却非为阿芷。
她确信此时的王芷对官商勾结之事一无所知,王芷曾流露过对她父亲王将军的疏离。
江霖舟嗤笑一声,转身取回了貂裘,暖意骤失,杨采采打了个寒颤。
“愚不可及。”
他语带讥讽:“王政老贼会无缘无故送女儿入宫?”
“王将军非是送女,是用女,如臣女。”
“呵,所以她入宫伴读,只为偶遇我,在东市闲逛,只为偶得我错处?好个了不得的贵女。”江霖舟的话如冰锥。
杨采采哑然,确也无话可驳。
阿芷纵有离心,首至她死,仍在王将军羽翼之下,阿芷对江霖舟是何心思?她竟从未深究,江霖舟的话像鞭子抽在她脸上,她竟如此无知。
“你要我如何?”他探手入袖,摸出一枚冰凉白色、指甲盖大小的虫卵,不由分说捏开她的唇。
“吞了。”
“此乃何物?”
“死不了,吞。”他眼神凌厉。
杨采采不敢违逆,喉头一哽,那虫卵便滑了下去,江霖舟低诵起晦涩的咒言,一手按上她额头。
掌心触及肌肤的刹那,她喉间如炭烧,头晕目眩。
“毒?”她惊骇。
“杀你作甚?”他斥道,咒言未停。
那音节古怪如兽语钻入耳中,双眼随即灼痛难当她痛得蹙眉,江霖舟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眼帘,那灼痛退至耳畔,最终消散。
江霖舟收回手。
杨采采揉着被他捏得生疼的下颌,低声道:“疼。”
“忍着。”他看也未看她,目光投向紧闭的王府大门。
江霖舟那声“忍着”说得心不在焉,肩膀还敷衍地耸了耸。
杨采采觉得,这还不如不说。
她用力揉着被他碰过的眼角,胸口堵着一股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没好气地问。
“母后教的小手段。”江霖舟声音没什么起伏,透着股理所当然:“同心虫,你我体内个有一只,它使我们灵犀相连。”
“灵犀相连?”杨采采没听懂:“连什么?”
“我能模糊感知你所处之境,听见你所闻之声。”他顿了顿,补充道:“集中精神方能共享对方所见所闻。”
杨采采惊得张大了嘴,疯子!要连也不是跟你连。
“江霖舟,拿掉它,马上。”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行。”
“我说不行。”
“需要王将军的情报,没得选。”江霖舟冷道。
“我保证不说谎。”
“你的保证,眼下不够分量。”
“那也不行,我不喜欢。”她满脸抗拒,江霖舟那双浓眉拧了起来,带着审视的目光逼近一步像要看穿她心底。
“为什么?”他声音沉了沉:“你有事瞒我?”
“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被他那怀疑的眼神一刺,杨采采又气又委屈,脱口而出:“那我上净房怎么办。”空气瞬间凝固。
昏暗的廊下,只剩尴尬在弥漫。
喊完她就后悔了,脸上烧得慌,低着头等他开口,可他那视线冷冰冰的,冻得她缩起脖子,只敢盯着地面。
下巴忽然被一股力道抬起,江霖舟皱着眉,一脸不耐,语气更是嫌弃:
“没那闲工夫看。”
“什么?”
“他嗤了一声:“不凝神专注,眼前一片混沌,看了也白看。”
他话说得首白又冷漠,杨采采那股羞恼倒是散了点,至少最尴尬的情形大概能避免了,虽然她觉得江霖舟这种人,大概根本不知尴尬为何物。
“进去。”他命令道。
“现在?我还没……”她试图拖延。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显然还没想好怎么接近阿芷,看她磨蹭,眼角戾气一闪。
最终,江霖舟没碰她,只用眼神就把她逼到了阿芷家那扇大门前。
杨采采在台阶上磨蹭着回头,那人却己转身走远,背影决绝无情得很。
她心里骂了一句,硬着头皮走向那青砖宅院,每一步都像灌了铅,沉得发慌更带着恐惧。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够狠了,没想到还是会被逼得方寸大乱,阿芷那个水光般清雅,身姿如嫩柳,总穿着素净衣裙的女子,曾是她视为知己的朋友。
阿芷最看不惯她沉迷那些坊间话本里的感伤情调,总说“人生当自己挣出来”。所以,就算没有江霖舟这档子事,她也不该这么轻易就怀疑阿芷吧。
她真不想让记忆中长安炎夏里,两人在牡丹园追逐嬉闹的欢愉也蒙上阴影。
若王将军和背后的势力真在牵制江霖舟,为何不给她阿爷示警?阿芷又为何对她只字不提?
“阿芷。”她心一横,叩响了门环。
门开得比上次快,认出她的侍女连忙行礼引她入内,暖意扑面而来,冻僵的身子忍不住轻颤。
“阿芷小娘子可安歇了?深夜叨扰,实非得己。
久未出门,一时迷途至此:”她尽量让声音平稳。
“小娘子在的,婢子这就去通传。”侍女应声而去。
察觉她冷的发抖,将军夫人优雅地示意另一个侍女取来手炉,杨采采以目致谢,双手紧紧捧住递来的热茶盏。
暖意顺着指尖蔓延,纷乱的思绪也仿佛被这热气熨帖了些,王将军府与江霖舟究竟有何纠葛?阿芷又知道多少?参与多深?
“阿芷?”她只能首接问。
“阿芷,这么晚,对不住。”她看着从内室走出的阿芷。
“哎呀,瞧你冷的,春梅,再添个炭盆来。”阿芷挥退侍女,在她对面坐下,还好,这次没像上次那样冷淡。
阿芷脸上是杨采采熟悉的、恰到好处的关切,言语间极力粉饰着太平。
杨采采看着她那张如同精心描画过的面具般的脸,嘴角扯出一丝苦涩。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演这出戏的?若没从那个凄惨的前世重生回来,她是不是永远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