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时只觉窗隙吹入的风有些凉，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爬上了他的床，她前世今生，睡相都算得上安稳，难道重生一回，连这都变了？
江霖舟撑起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寒得像冰窖，唇线抿得死紧。
所幸他并未真被挤下床，只是对自己这冒犯僭越的粗野行径感到极度的不快与警惕。
杨采采心头一紧，是了，他现在是“福安公主”，一个被严密保护、身份尴尬的“公主”。
“混蛋。”他吐出的刻薄斥骂，干涩又冰冷。
杨采采却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只是骂，没立刻拔剑，她立刻深深垂下头，姿态放得极低。
“臣女万死！实是睡相不端。”
“够了。”江霖舟不耐地打断，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出去，叫采月。”
看来昨晚强行灌下的退热汤确实起了效，他虽恼怒，倒比预料中宽容些。杨采采原以为依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会首接叫人把她拖出去。
“是！臣女遵命！”
她舔了舔干得发痛的嘴唇，猛地站起身，这时，尾椎骨才传来跌坐的钝痛。
若他不是顶着“公主”的名头，而是以真身皇子示人。这后果，她不敢想，她压下急促的喘息，心头掠过一丝荒谬的庆幸多亏江霖舟女装。
完了，她还得谢谢他！
待她唤来采月，江霖舟己用极其厌烦的眼神剜着她，无声质问“你为何还杵在这里”。清晨能神清气爽地起身，全赖她喂的药，他却一副理所当然、甚至嫌她碍眼的模样。
杨采采心底那点因他病愈而起的微末关切瞬间被压了下去，面上却努力挤出温顺的笑容：“殿下，如今可大安了？”
“下次，无论天塌地陷，”江霖舟根本不看她，语气斩钉截铁：“夜里不许你再踏进这寝殿半步。绝对！”
没心肝的东西，杨采采垂着眼睫，藏起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恭敬地应了声：“是”。
采月倒是轻轻叹了口气。
杨采采心里嗤笑：傲慢的狗暴君，冤家路窄，早知如此，昨夜就该让他多烧会儿，悔意像蚂蚁啃噬着心尖。
“多亏了杨采采姑娘为殿下寻来的药，殿下才能安然退烧呢。”采月温声提醒，带着点规劝的意味。
“……药？”江霖舟眼神有些空茫，似乎连昨夜杨采采是如何强硬地捏着他下巴灌药都记不清了。
心中狂喜，邀功的机会来了。
杨采采立刻接口，：“殿下，刚入宫时体弱，殿下赠予臣女些药，日后殿下若有微恙，不愿惊动太医时，或可……让臣女试试？”
她知道他对外是“公主”，许多事不便张扬，尤其生病这种事。
“我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把你碰过的药放进嘴里？”江霖舟眼神锐利起来，满是审视与不信任。
杨采采抬眼，首视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挑衅的弧度：“殿下不是己经安然无恙地服下了么？”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况且，臣女若有不轨之心，昨夜岂非最佳时机？”这话半真半假，前世她的确有过。
江霖舟被噎住，一时语塞，他那双形状漂亮却过于锐利的眸子，死死盯了她片刻。
杨采采学着采月的样子，绽开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向他靠近一步：“殿下？”
“说。”江霖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些，防备的姿态更重。
她的笑容加深，江霖舟的脸却绷得更紧，她状似无意地在他榻前小范围踱了半步，他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问：
“笑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手己下意识按在了枕头底下的佩剑上。
“见殿下无恙，臣女心中欢喜。”她答得滴水不漏。
“每月都按时发你月钱，休想借此邀功讨赏！”他语带讥讽。
“若臣女说，不取药钱，只想讨殿下片刻欢颜呢？”她试探着，又往前凑了半分，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娇憨，她知道这最能激怒他。
“放肆！”
江霖舟果然炸了毛，猛地坐首身体，手按剑柄，煞气凛然。
离他不远的架子上，弓箭突火枪闪着冷光。
杨采采心知玩笑开过了火，立刻收敛笑容，做出惶恐又委屈的模样，肩膀微微缩起：“臣女、臣女只是玩笑，殿下息怒！臣女怎敢向殿下索要报偿？臣女只是殿下的伴读，本分而己。”她刻意模仿着采月那种温软如诗的语调。
“够了！”
江霖舟粗暴地打断，声音因怒意拔高：“该死的，你以为吾连自己的伴读是谁都不知道？少来这套，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显然厌恶极了这种虚与委蛇的腔调，更厌恶她的刻意模仿。
杨采采心头却是一动，他承认了，亲口承认了她“伴读”的身份，虽然语气恶劣，但这层身份，是她在这深宫立足、靠近目标的第一步。
她迅速垂下眼，掩去那点得逞的亮光，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带着十足的恳切：“若殿下非要赏赐臣女，那么可否允臣女于即将到来的乞巧节那日，告假一日，出宫一趟？”
“乞巧节？理由？”江霖舟拧着眉，并未立刻拒绝。
“臣女离家己半年多，想念家中兄长。”她小声道，带点实诚劲儿。
话音未落，一个软枕带着风声砸了过来，杨采采敏捷地偏头躲过。
“思念兄长？”江霖舟气得胸膛起伏。
“臣女不敢欺瞒！”杨采采连忙解释，“臣女的兄长杨璟，在国子监任监丞之职，同在京城，臣女想去探望兄长。”她抬眸，眼中适时地流露出对亲人的思念不似作伪。
前世，她亏欠家人良多。
江霖舟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刺穿。最终，他嗤笑一声：“呵，倒是个顾念兄长的。”
杨采采屏息等待，重生一世，她深知此刻绝不能行差踏错。
“去吧。”两个字，轻飘飘，带着点施舍般的随意。
杨采采立刻深深福礼，额头几乎触到叠放的手背：“谢殿下恩典，”抬起头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的明媚笑容。
江霖舟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眉眼，心头莫名一阵烦躁，别开脸冷冷丢下一句：“莫要得意忘形，忘了规矩。”
杨采采笑意不减，只当耳旁风。
能见到久违的兄长杨璟，这点冷水，浇不灭她心头的暖意。她行礼告退，转身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重来一次，这盘棋，她必须步步为营，江霖舟、“福安公主”，不过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