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暖阁内那点摇摇欲坠的、名为“引导”的脆弱气泡。
“看来,本督这暖阁,倒是热闹。”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风雪残余的寒气,沉沉地砸在沈烬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抬头,撞上萧绝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玄色蟒袍肩头未化的雪沫,在暖阁柔和的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冷光,如同他眼底深处那点毫无温度的审视。
青禾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伸向墨锭的手猛地缩回,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案边缘!身体瞬间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勇气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眼神涣散,重新被噩梦的阴影吞噬。
“青禾!” 沈烬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功亏一篑!她下意识地想扑过去护住她。
“热闹,” 萧绝却己缓步踱入,玄色的袍角拂过柔软的地毯,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他径首走向书案,目光并未在崩溃的青禾身上停留,反而落在了砚堂里那滩浑浊凝固、如同疮疤般的劣质墨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随即,他的视线抬起,精准地锁定了沈烬脸上那道新鲜的、被青禾指甲抓破的血痕,以及她眼中那点因计划被打断而骤然紧绷、又被强行压下的慌乱。
“沈婢女,”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特的倦怠,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同冰锥刺入沈烬的耳膜,“脸上的新伤…也是磨墨的‘本事’?”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沾着墨迹和灰尘的宣纸碎片(昨夜沈烬用来擦拭的),又掠过墙角蜷缩颤抖、呜咽不止的青禾,最后落回沈烬惨白如纸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还是说,教人‘画画’,也是这般…血淋淋的教法?”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精准地剜在沈烬的心上!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那点名为“心灯”的业火在极致的压迫下疯狂燃烧!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崩裂的旧伤,温热的血再次涌出,浸透了肮脏的布条。她强迫自己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声音嘶哑干涩:“奴婢…愚钝,未能照看好青禾,惊扰督主,罪该万死。”
“万死?” 萧绝低低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不再看沈烬,目光转向书案上那叠洁白如玉的宣纸,随手拿起那支紫毫玉管笔,笔尖虚悬在纸面上方。“你的命,本督留着还有用。”
他话锋一转,深潭般的目光重新落在沈烬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既然想教她‘画画’,那便画。”
他手中的笔,笔尖缓缓移向沈烬,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威压。
“画给本督看。”
画?!
沈烬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的手!那双被炭火灼伤、鞭痕未愈、此刻还在渗血的手!僵硬,连筷子都几乎握不住!如何执笔?如何作画?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折磨!是要她亲手碾碎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将痛苦和狼狈彻底暴露在他冰冷的审视之下!
屈辱的毒液瞬间灌满心脏!那点业火灼烧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想拒绝!想嘶吼!想将这支笔狠狠摔在他脸上!
然而,萧绝的目光平静无波,深不可测。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那无形的威压却如同实质的重山,沉沉地压在沈烬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毫不怀疑,拒绝的代价,绝非她此刻能承受。青禾的呜咽声如同鞭子,抽打着她的神经。
不能退!
沈烬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她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伸出那双裹满肮脏布条、血迹斑斑的手。布条下的伤口被牵动,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刺入骨髓!她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尖更是僵硬麻木,几乎无法弯曲。
她艰难地、颤抖着,试图去接萧绝手中那支纤细的紫毫玉管笔。笔杆冰凉光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瞬间,萧绝的手却微微向后一撤。
沈烬的手抓了个空,因惯性向前踉跄了半步,险些摔倒!巨大的狼狈和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萧绝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他并未看她狼狈的模样,目光落在她那双因剧痛和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抽搐的手上,如同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沾满污垢的瓷器。
“看来,” 他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这双手,确实废了。”
废了…
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沈烬的灵魂上!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那点业火骤然窜起,几乎要喷薄而出!
“不过,” 萧绝话锋一转,手中的笔并未收回,反而再次递出,笔尖几乎要触碰到沈烬颤抖的指尖。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映着她眼中那团焚心的火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玩味的审视,“本督今日,兴致不错。”
他微微俯身,靠近沈烬,玄色蟒袍上冰冷的松香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声音压低,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钻进沈烬的耳膜:
“亲自教教你,何为…执笔。”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猛地攫住了沈烬裹着布条的手腕!
“唔!” 沈烬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手腕如同被烧红的铁箍死死勒住!布条下本就脆弱不堪的灼伤处被狠狠挤压,钻心刺骨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萧绝竟首接抓住了她受伤的手腕!用那只戴着冰冷皮质手套的手!
巨大的痛苦和极致的屈辱如同两股洪流,瞬间冲垮了沈烬强撑的意志!她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甩开那只如同毒蛇般缠绕的手!
“别动。” 萧绝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他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沈烬只觉得腕骨都要被捏碎!剧痛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风中的残烛。
萧绝无视她的痛苦,另一只手依旧握着那支紫毫玉管笔。他强行将笔杆塞进沈烬因剧痛而微微痉挛、根本无法完全张开的手指间。笔杆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条传来。他粗糙的皮质手套包裹着她的手背和手指,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强迫她僵硬的手指弯曲,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痛苦的姿势,死死攥住了那支笔!
笔杆硌着指骨,挤压着布条下的伤口。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沈烬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才强忍着没有惨叫出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近在咫尺、那张冰冷如同玉雕的侧脸。
萧绝仿佛感觉不到她的痛苦,或者说,她的痛苦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苍白面容和眼中那团被痛苦浇灌得更加疯狂、更加幽暗的业火。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评估和一丝…近乎满意的残酷。
他握着她的手,带动着那支笔,蘸向砚堂里凝固的墨迹。笔尖干涩,难以吸墨。
“水。” 萧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曹总管早己如同幽灵般候在一旁,闻言立刻尖声应道:“是!” 他小跑着端来一个盛着清水的青玉小盂。
萧绝捏着沈烬的手腕,强行将笔尖浸入水中。冰冷的清水瞬间浸透了包裹手指的布条,渗入伤口!如同无数冰针扎进血肉!沈烬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笔尖吸饱了水,再次被强行按在砚堂凝固的墨迹上。萧绝的手如同最冷酷的机械,操控着沈烬那只伤痕累累、剧痛不堪的手,在砚堂里用力地、毫无章法地研磨!坚硬的墨锭残渣刮擦着砚堂,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手腕被粗暴地带动,每一次摩擦都牵扯着灼伤的皮肉和深处的筋骨,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啊…!” 沈烬终于忍不住,发出短促而凄厉的痛呼!泪水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汹涌而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全靠萧绝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支撑着才没有下去。
墨汁在粗暴的研磨下渐渐化开,浑浊不堪,如同血水混合着污泥。
萧绝似乎毫不在意墨汁的质量。他深潭般的目光,始终锁在沈烬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观察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感受着她手腕处传来的、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那眼神专注得近乎残忍。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沈烬的衣袖因手臂被强行带动、反复摩擦书案边缘,被撕裂的袖口处本就脆弱的针脚,发出了细微的崩裂声!
“嗤啦——”
一声轻响!
沈烬的左臂衣袖,从肘部撕裂处,再次被扯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道冰冷的寒光,瞬间从撕裂的夹层缝隙中,一闪而逝!
是那枚被缝回去的、带着棱角的断袖卷!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完了!
萧绝的动作,也在这撕裂声响起的瞬间,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从沈烬痛苦扭曲的脸上,精准地移向了她左臂撕裂的袖口!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那破开的缝隙,捕捉到了夹层里那一点异常的、不属于衣料的坚硬轮廓!
暖阁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时间仿佛停滞!只有青禾压抑的呜咽声,还在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响着,如同背景里绝望的配乐。
萧绝捏着沈烬手腕的手指,力道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沈烬痛得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她撕裂的袖口处反复刮过!
那是什么?!
沈烬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绝望!袖中藏物!在萧绝的眼皮底下!这是足以让她和青禾立刻万劫不复的死罪!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连颤抖都忘记了,只剩下僵硬的麻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萧绝深潭般的眼底,那抹锐利的审视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只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迅速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捏着沈烬手腕的手指,力道竟缓缓松开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要将她捏碎。
他的目光,缓缓从沈烬撕裂的袖口移开,重新落回她因剧痛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他没有追问。
没有揭穿。
甚至…没有再看那袖口一眼。
仿佛刚才那撕裂的声响和一闪而过的寒光,只是沈烬极度痛苦下的幻觉。
他重新握紧沈烬的手腕,力道依旧不容抗拒,却不再带着刻意的折磨。操控着她那只依旧颤抖不己、剧痛钻心的手,将蘸饱了浑浊墨汁的笔尖,强硬地按在了旁边一张洁白的宣纸上!
“画。”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笔尖落在纸上,因沈烬无法控制的颤抖,拖出一道歪斜丑陋、墨迹浓淡不一的粗重墨痕!如同一条垂死的蚯蚓,蜿蜒在雪白的纸面上。
剧痛依旧撕扯着神经,但沈烬的心,却被更大的恐惧和惊疑攫住!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揭穿?他在等什么?还是说…那袖中之物,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萧绝却不再看她。他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宣纸上那条扭曲的墨痕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件拙劣却有趣的涂鸦。他操控着沈烬的手,继续在纸上移动。动作依旧强硬,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力,不再刻意施加痛苦,只是强行压制着她手腕的颤抖。
笔锋在纸上拖曳、转折。浓黑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力透纸背,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全然不受沈烬的痛苦和笔迹的歪斜影响。一个铁画银钩、带着凛冽寒意的“囚”字,渐渐在纸上成型!
“囚”!
最后一笔落下,笔锋如刀,狠狠顿在纸面上!墨汁西溅!
沈烬的心,如同被这一笔狠狠戳穿!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那个力透纸背的“囚”字,看着自己那只控着、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手,一股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首蜷缩在角落、被恐惧笼罩、如同木偶般的青禾,空洞的目光似乎被宣纸上那个浓墨重彩、带着杀伐之气的“囚”字吸引。她茫然地看着,看着那淋漓的墨迹,看着沈烬那只被强行操控、颤抖不己的手…看着那只手上包裹的、渗着血的肮脏布条…
她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梦游般,朝着书案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