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绝望的气息。墙壁崩裂的破洞灌入冰冷的夜风,吹不散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两具重甲战士扭曲的尸体、满地灰鼠帮喽啰的残骸、碎裂的塔盾和变形的战锤碎片,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惨烈到极致的杀戮。
王不凡倒在洛颖怀里,脸色灰败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胛骨处,那半截断裂的黑色短刺依旧深深嵌在血肉里,周围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如同蛛网般蔓延,散发出淡淡的腥甜腐败气息。更诡异的是,他紧闭的眼皮下,那点细微的灰紫色棱晶印记,即便在昏迷中,也仿佛在吸收着周遭微弱的光线,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的意味。
“哥!哥你醒醒!”王小萱跪在王不凡身边,小手颤抖着抚摸他冰冷的脸颊,清澈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瞳孔深处的银光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点银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她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
小雅也紧紧抓着王不凡另一只冰冷的手,小脸上满是泪痕,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担忧。她看看王不凡可怕的伤口,又看看旁边痛苦低鸣的影牙。
“呜…嗷…”影牙巨大的身躯蜷缩在墙角,受伤的前爪无力地搭在地上。那粘稠如墨的恐怖黑液依旧在缓慢地腐蚀着它的血肉,原本暗紫色、坚韧如铁的皮毛和肌肉大片消融,露出森森白骨,伤口周围萦绕的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不断侵蚀着它旺盛的生命力。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暗紫色的竖瞳里充满了疲惫和压抑的怒火,它努力想靠近主人,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洛颖抱着王不凡,感受着他越来越低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心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星辰吊坠紧贴着她的皮肤,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热量,努力驱散着她内心的恐慌和身体的寒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她是唯一能主事的人了。
“萱萱,小雅,别怕!哥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洛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异常坚定,“我们必须先处理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将王不凡放平在地上,目光落在肩头那可怕的毒刺上。“小雅,孙婆婆的药包还在吗?快找找有没有能解毒或者止血的东西!”
小雅如梦初醒,连忙擦干眼泪,从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翻出孙婆婆留下的那个破旧草药包。她的小手在里面快速而仔细地翻找着,小脸上满是专注和焦急。几株晒干的紫色草叶(紫血藤伴生草)、一小罐黑色药膏(解毒基膏)、还有一些其他不知名的根茎和干花被翻了出来。
“这个…外婆说…能止腐烂…”小雅拿起几片边缘带锯齿的墨绿色干叶子(臭蒲草叶),又指着那黑色药膏,“这个…外婆说…能…能拔毒…但是…很痛…”她看着王不凡肩头那恐怖的伤口和紫黑色,小脸上满是犹豫和不忍。
“再痛也得用!”洛颖咬牙道。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用从泵房角落寻到的一个破瓦罐里残留的、还算干净的积水(或许是雨水)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王不凡伤口周围的血污。每一次触碰,昏迷中的王不凡都会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让王小萱的眼泪掉得更凶。
洛颖深吸一口气,用小雅递过来的干净小石片,小心地将孙婆婆的黑色药膏涂抹在王不凡伤口边缘相对完好的皮肤上。药膏接触皮肤,立刻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昏迷中的王不凡身体猛地一颤!伤口边缘的紫黑色似乎被这剧毒的药膏强行遏制了一丝蔓延的速度!
有效!洛颖心中一喜,但看到王不凡痛苦的反应,心又揪紧了。她不敢首接将药膏涂在毒刺周围和深处,怕引起更剧烈的反应。
“萱萱,帮姐按住哥的肩膀!”洛颖看向王小萱。
王小萱用力点头,小手死死按住王不凡的肩膀,小脸因为用力而涨红,瞳孔深处的银光剧烈闪烁着,似乎在努力分担哥哥的痛苦。
洛颖一咬牙,手指捏住那半截露在外面的黑色毒刺断口,猛地用力!
“呃——!”昏迷中的王不凡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噗嗤!
带着倒刺的毒刺被硬生生拔了出来!一股粘稠的黑紫色毒血瞬间涌出!空气中弥漫的腥甜腐败气息更加浓烈!
“哥!”王小萱心疼得哭喊出来。
洛颖顾不得许多,立刻将更多的黑色药膏狠狠按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同时将小雅递过来的、嚼碎的臭蒲草叶也糊了上去!
“滋滋滋!”更加剧烈的反应发生!伤口处的皮肉仿佛在燃烧!黑紫色的毒血被药膏强行逼出,混合着药膏和草叶的汁液,流淌下来,颜色竟慢慢从紫黑转为暗红!
有效!但过程极其痛苦!王不凡的身体在昏迷中依旧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脸色更加灰败。
处理完王不凡的伤口,洛颖己是满头大汗,后背的伤处也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停歇,立刻转向影牙。
“影牙…”洛颖心疼地看着伙伴那触目惊心的前爪。腐蚀的黑气依旧在缓慢蔓延,消融着骨头边缘的皮肉。
影牙低低呜咽了一声,巨大的头颅蹭了蹭洛颖的手,表示自己还能坚持。
小雅看着影牙的伤口,小脸上满是心疼和焦急。她再次翻找草药包,拿出剩下的所有紫色草叶(紫血藤伴生草),又找出一种晒干的、散发着清凉气味的白色小花(月凝花)。她学着外婆的样子,将紫色草叶和白色小花一起放在石片上用力捣碎,混合着剩下的黑色药膏,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决然地涂抹在影牙前爪被腐蚀的创面上。
“嗷呜!”剧痛让影牙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猛地一抖!但伤口接触到那混合药膏后,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气,竟然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侵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虽然无法立刻祛除,但至少被暂时遏制住了!
“有用!小雅真棒!”洛颖惊喜道,心中对孙婆婆的传承充满了感激。小雅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但看着所剩无几的草药,又担忧地看向昏迷的王不凡和气息微弱的老陈。
老陈依旧躺在角落的破草席上,背部的伤口在紫血藤伴生草和解毒基膏的压制下,紫黑色蔓延的速度虽然减慢,但依旧存在。他高烧未退,呼吸微弱而急促,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呓语。
泵房内暂时陷入了压抑的平静。洛颖守在王不凡身边,用浸湿的布条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王小萱紧紧依偎着洛颖,精神极度疲惫,瞳孔深处的银光微弱地闪烁着,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随时会昏睡过去,却又被惊惧强撑着。小雅则守在影牙和老陈旁边,不时查看他们的状况,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和坚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死寂的贫民窟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和寒风掠过破铁皮的呜咽,更添几分凄凉和不安。洛颖颈间的星辰吊坠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晕,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灯塔。
突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老鼠爬行般的窸窣声,从泵房墙壁破洞外的黑暗中传来!
洛颖瞬间警觉!猛地握紧短剑,星辰吊坠骤然灼热!影牙也强撑着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暗紫色的竖瞳死死锁定破洞方向!王小萱被惊醒,惊恐地缩进洛颖怀里。
只见一只枯瘦如柴、沾满污泥和不明污垢的手,颤巍巍地从破洞外的阴影里伸了进来!那只手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摸索着,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贪婪?
洛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短剑蓄势待发!她以为是幸存的灰鼠帮喽啰或者更可怕的敌人!
然而,那只手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泵房内的人。它在离破洞不远的地面上摸索了几下,最终,手指停在了一块半掩在污泥和碎石下的、边缘磨损的黝黑铁牌上——正是王不凡在污水沟边激战时,从怀中滑落、掉入污泥的铁锤令牌!
那只枯瘦的手,如同捡拾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将那块沾满污泥的铁牌紧紧握在了掌心!然后,迅速而无声地缩回了墙外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墙壁破洞外更加深沉的夜色和那若有若无的窸窣声远去。
“……”洛颖愣住了。她看清了那是什么!是瘸腿张给王不凡的、进入帝都学院的凭证!那枚至关重要的铁锤令牌!
她下意识地想冲出去追!但看到昏迷不醒的王不凡、重伤的影牙、虚弱的老陈和惊恐的女孩们…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外面危机西伏,追出去不仅可能追不上,更可能将所有人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
令牌…丢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洛颖的心。没有了令牌,如何进入帝都学院?如何获得庇护和力量?如何救老陈?如何对抗吕家和那个恐怖的“虚瞳”?
她颓然坐倒在地,星辰吊坠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唯一的希望,仿佛随着那枚消失在黑暗中的令牌,一同远去了。
而此刻,在远离泵房、老鼠巷更深处一条堆满腐烂垃圾的死胡同里。
一个佝偻得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他身上裹着层层叠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散发着比垃圾堆更浓烈的酸腐气味。乱糟糟、沾满污垢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干裂起皮的嘴唇。
他那只刚刚从泵房外捡回令牌的枯瘦右手,此刻正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铁牌。他用另一只同样肮脏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痴迷地擦拭着令牌上的污泥,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污泥被一点点抹去,露出令牌黝黑的本体和边缘那磨损严重却依旧清晰的古朴小锤印记。
当令牌终于露出大半真容时,这个如同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身体猛地一震!他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握着令牌的双手之中!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恐惧,不是寒冷。
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狂喜?!
“嗬…嗬嗬…”低沉而嘶哑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压抑地挤出,在死寂的垃圾堆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他缓缓抬起头,乱发缝隙中,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那眼神,不再是麻木和浑浊,而是充满了炽热到疯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贪婪,有算计,有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一种…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死死盯着掌中那枚在垃圾堆微光下反射着幽暗光泽的铁锤令牌,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反复咀嚼着几个字:
“百炼谷…欧冶老头…铁瘸子…”
“机会…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帝都学院…嘿嘿…嘿嘿嘿…”
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弥漫着恶臭的死胡同里,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这枚失而复得却又落入神秘人之手的铁锤令牌,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向帝都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泵房内,是伤者的喘息与绝望的寂静。
泵房外,是拾遗者的狂喜与莫测的阴谋。
子时三刻的“黑蝎”角斗场,地狱之门正缓缓开启,等待着它伤痕累累的挑战者。
而命运的轨迹,在血污与污泥的覆盖下,悄然滑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