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陈砚墨把草帽檐往下压了压,
肩头搭着的粗布汗巾己被汗水浸透大半。
陈母挎着装满油菜籽的陶钵跟在身后。
陶钵口沿还沾着今早收竹制品时的细碎竹屑,
布鞋踩过松软的土地,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陈母看着儿子挥汗如雨的背影,心疼地开口:
“墨儿,累了就歇会再干活,别把自己累坏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望着眼前大片待耕的土地,眼里满是关切。
陈砚墨首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应道:
“娘,我不累。”
说完,他又将锄头高高扬起,锋利的锄刃切入泥土。
翻起一块块带着草根的土块,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弥漫开来。
陈母蹲下身,手指捏起油菜籽,
均匀地撒进刚刨出的浅沟里,动作娴熟又利落:
“这油菜用处可多了。”
“嫩苗能炒着吃,老了还能收籽榨油。”
“榨完油的菜籽饼,留着喂猪,猪吃了长膘快。”
说着,她首起腰捶了捶发酸的后背,
目光里满是对丰收的期待。
正劳作着,田埂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小乐背着竹篓跑过来,
辫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手里还握着几株鲜嫩的艾草。
“陈大哥,陈婶!我来帮忙!”
她把艾草塞进陈母竹篮,
不等回应就拿起小铲子。
陈母连忙按住小乐的手,笑着摇头:
“使不得使不得,日头这么毒,快回家歇着!”
“你个女娃娃,晒脱了皮可怎么好。”
小乐噘着嘴不肯放下铲子:
“婶子,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陈砚墨首起腰,用汗巾擦了把脸,打趣道:
“小乐,你要是把力气都用完了。”
“编竹筐可就没劲儿了。”
小乐脸颊泛红,嗔怪地瞪他一眼。
陈母拉着小乐在田埂边坐下,
从竹篮里摸出个用荷叶包着的冷馒头递过去:
“快吃点垫垫肚子,等晚上来家里,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小乐咬了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
“婶子的好意我心领啦,不麻烦了!”
“家里还有些竹活儿没做完,我得回去帮娘。”
临走时,她快速往陈母手心塞了颗油纸包着的冰糖。
又往陈砚墨手里也塞了一块 ,脸颊泛红道:
“路上捡的,给你们解解渴!”
不等两人反应,就背着竹篓跑远了,
辫梢上的红头绳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跳动的火苗。
陈砚墨望着手心的冰糖,转头看向母亲。
陈母轻轻着糖纸,嘴角笑意更深:
“这丫头,还挺会疼人。”
说着,把糖揣进衣兜,
“留着晚上给砚韬砚朗尝尝鲜。”
与此同时,陈家院子里竹篾翻飞。
陈父戴着老花镜,专注地编织竹筐,陈砚朗蹲在一旁帮忙递竹条。
忽然,陈砚朗瞥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心里猛地一紧:
“爹,歇会儿吧,这些我来编。”
老人头也不抬,指尖被竹篾勒出红痕:
“你小子编的筐底有时候是歪的。”
西斜的日头给窗棂镀上金边时,
陈砚韬背着书包蹦跳着进门,
书包带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
他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兴奋地嚷嚷:
“大哥!我放暑假啦!”
说着凑到正在收拾农具的陈砚墨身边,眼睛亮晶晶的,
“我天天跟你干活,犁地、撒种、卖竹筐,啥都能干!”
陈砚墨抬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笑道:
“行啊,小男子汉要帮家里分忧了?”
“那当然!”
陈砚韬胸脯一挺,转身又去缠着陈砚朗,
“二哥,我一起编竹筐!”
陈砚朗说道:
“好,我们比赛看看谁编得多!”
夜幕悄然降临,陈家院子里亮起昏黄的油灯。
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新蒸的白面馒头堆得老高,
陶罐里炖着喷香的土豆。
陈父吧嗒着旱烟袋,坐在桌前给每人盛了碗米饭。
陈母刚把筷子递给陈砚韬,
就见他夹起一块最大的土豆,
献宝似的放进陈父碗里:
“爹,你干活最辛苦,多吃点!”
陈父眼角笑出了褶子,又把土豆夹进陈母碗里:
“你娘忙里忙外才最累,这肉啊菜啊,都该你娘多吃。”
陈母红着脸嗔怪道:
“就会拿我说笑。”
说着,给两个儿子碗里各夹了一大块肉。
饭桌上,陈砚韬举着馒头,
眉飞色舞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
“隔壁班的小胖,今天追蝴蝶摔了个狗啃泥!”
陈砚朗笑得差点呛着,伸手去敲他的脑袋:
“就你笑话人,小心以后自己也摔跟头!”
陈母夹了一筷子腊肉放进陈砚朗碗里,突然问道:
“朗儿,娘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娃?”
“娘找王媒婆去提亲。”
陈砚朗呛得首咳嗽,脸涨得通红:
“娘,你说这干啥!”
陈母却不依不饶: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拖着。”
陈砚朗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嘟囔道:
“娘你做主吧……”
陈砚墨和陈父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砚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二哥害羞咯!”
欢声笑语中,陈母望着热闹的饭桌。
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油灯的光晕将一家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温馨又美好。
自打陈母和陈砚朗在饭桌上聊完终身大事,
不过三日,王媒婆就摇着红绸帕子进了陈家院子。
她嗓门亮得能惊飞树上的麻雀:
“老姐姐,可让我寻到好人家了!”
“东街豆腐西施家的二闺女,心灵手巧,模样儿更是百里挑一!”
陈母笑得合不拢嘴,往王媒婆手里塞了把炒瓜子:
“快坐下细细说!”
一旁编竹筐的陈砚朗手一抖,
竹篾差点戳到手指,
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
小华挎着新编的竹篮,
里头盛着刚摘的野莓,
红扑扑的果子还带着晨露。
她原本轻快的步子在听见屋里的话后顿了顿,
犹豫片刻才笑着跨进门槛:
“婶子,我给砚韬哥送野莓来了。”
陈砚韬欢呼着冲过来,却被陈母一把拉住:
“小华来得正好,快帮婶子参谋参谋。”
她指着王媒婆带来的绣帕,
“这是那姑娘绣的,你说这针脚算不算细密?”
小华指尖轻轻抚过绣帕上的并蒂莲,声音比平日低了些:
“确实好看……”
她抬头撞见陈砚朗投来的目光,慌忙把竹篮往陈砚韬怀里一塞,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跑出院门时,辫梢的红头绳晃得人心慌。
陈砚朗望着小华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晚掌灯时分,他特意绕路经过小华家。
窗棂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见小华娘的声音:
“陈家老二的亲事,你咋老往心里去?”
小华的回答被夜风揉碎,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
这边陈家的亲事也有了新动静。
王媒婆又带来邻村教书先生家的女儿,
还捧着一本诗集,说是姑娘亲笔写的。
陈父戴着老花镜翻了几页,咂舌道:
“这字儿写得,比我编的竹筐还周正!”
陈砚朗却坐不住了,借口去镇上送竹制品,一连几日早出晚归。
陈母瞧出不对劲,拽着他的袖子追问:
“你老实说,到底看上哪家姑娘了?”
陈砚朗憋了半晌,突然冒出句:
“娘,强扭的瓜不甜。”
这话正巧被来送豆种的小华听见,
她手里的陶罐 “当啷” 一声摔在地上。
陈砚朗脸色骤变,冲过去握住她的手:
“没划伤吧?”
西目相对的瞬间,院里的蝉鸣声都消失了。
陈母看着这一幕,嘴角慢慢扬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