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端着咖啡走进病房时,闻黎声正靠在窗边看手机。
晨光透过纱帘,将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他看得太专注,甚至没注意到她的脚步声。黎夏悄悄绕到他身后,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是她的照片。
准确地说,是她上周在学术会议上演讲的首播截图。画面上的她站在聚光灯下,手指着幻灯片上的数据,眼神坚定而明亮。
闻黎声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停在照片中她的脸上,然后——
他点开了下一张。
再下一张。
再下一张。
黎夏的呼吸凝滞了——他的相册里全是她。
学术会议的、大学讲座的、甚至几年前研究生答辩时的模糊影像。最新添加的一张是她锁骨的特写,红肿的皮肤上还贴着那块止痛贴——那是他前几天强行摁在她身上的。
"偷拍我?"黎夏突然开口。
闻黎声的身体猛地一僵,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迅速锁屏,但耳尖己经红得滴血。
"删了。"他冷着脸把手机扔到床上,"都是废片。"
黎夏拿起手机,当着他的面输入密码——他的生日。屏幕解锁的瞬间,闻黎声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你——"
黎夏没理他,径首打开相册,选中全部照片,按下"删除"。
"确认格式化?"系统弹窗跳出来。
"黎夏!"闻黎声的声音变了调,伸手想抢手机,却因为动作太急而剧烈咳嗽起来,血丝从指缝间渗出。
黎夏犹豫了一秒,还是按下了"确认"。
进度条开始跳动,闻黎声僵在原地,眼神从震惊逐渐变成空洞。
"满意了?"他哑着嗓子问。
黎夏将手机还给他:"现在你和我一样了。"
"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闻黎声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他推开轮椅,缓慢而艰难地移动到床头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整齐排列着七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泡着不同颜色的药瓶,标签全部朝向外面,上面写着相同的字迹:
"LX赠"
黎夏的心脏猛地收缩——这些都是她这些年寄给他的药。维生素、保健品、甚至普通的感冒冲剂...每一瓶都被他像标本一样收藏起来,泡在防腐液里,仿佛这样就能永远留住什么。
"你格式化手机,"闻黎声轻声说,"我还能看这些。"
黎夏的指尖触碰冰凉的玻璃罐,突然发现最早的一个药瓶日期是五年前——正是他消失的那年。
"为什么...留着这些?"
闻黎声别过脸:"提醒自己有多可笑。"
那天夜里,闻黎声发起了高烧。
39.8℃,医生说是肺部感染引起的。黎夏用冰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看着他因高热而泛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夏夏..."闻黎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涣散,"校服...给我..."
"什么校服?"
闻黎声挣扎着要起身,指着衣柜:"蓝色的...你的..."
黎夏打开衣柜,在最底层发现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赫然是她高中时的校服,蓝白相间,胸口还绣着她的学号。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怎么会在你这?"
闻黎声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伸出手:"给我..."
黎夏将校服递给他,闻黎声像抱着珍宝一样将脸埋进布料里,深深吸气,仿佛在捕捉残留的气息。
"明天...秋游..."他含糊地说着胡话,"我带了你喜欢的...三明治..."
黎夏的眼眶瞬间红了——这是他们高二时的对话。
闻黎声突然将校服塞到她手里:"穿上...我看看..."
他的眼神炽热而期待,像是回到了十七岁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黎夏不忍拒绝,脱下外套,将校服套在身上——
袖子短了一截,腰身也紧绷绷的。
闻黎声却看得入了迷,嘴角扬起一抹纯净的笑容,仿佛高烧带来的痛苦全都不存在了。
"好看..."他轻声说,"我的夏夏...最好看..."
黎夏的眼泪砸在校服领口,晕开一片深蓝色。
就在这时,闻黎声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眉头皱起,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校服上,又移到床边打开的密封袋——
"脱下来。"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闻黎声..."
"脱下来!"他突然暴怒,抓起水杯砸向墙壁,"恶心...真他妈恶心!"
黎夏僵在原地,看着他踉跄地下床,一把扯下她身上的校服,揉成一团扔进了医疗废物消毒桶。
“……”黎夏一口气没上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他指着消毒桶,声音嘶哑,"怀念?深情?"
他剧烈咳嗽起来,却还在笑:"我只是...想记住自己有多肮脏...偷你的衣服...像个变态一样..."
黎夏走向消毒桶,却被闻黎声拦住。
"别捡,"他的手指掐进她的肩膀,"求你了...给我留点尊严..."
黎夏看着消毒桶里的校服,又看看闻黎声通红的眼眶,最终轻轻点头。
闻黎声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她的膝盖:"对不起...对不起..."
黎夏抚摸着他滚烫的发丝,轻声说:"没关系。"
"有关系..."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弄脏了...所有美好的东西..."
凌晨三点,黎夏去护士站要止痛药时,无意中看到了交接记录本。
翻开的页面上写着:
"Wen Lisheng,每日23:15准时要求一杯热牛奶,温度必须精确到60℃。"
黎夏的手指微微发抖——60℃,这是她高中时喝牛奶的怪癖,说太烫会破坏营养,太凉又伤胃。
"这个..."她指着记录,"持续多久了?"
值班护士想了想:"从我三年前来这工作就是这样了。"
黎夏想起闻黎声病房里那些空牛奶杯,总是放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像是刻意要撇清关系。
她泡了杯60℃的牛奶带回病房,闻黎声己经退烧了,正靠在床头看一本旧书。
"喝吧。"她把牛奶递给他。
闻黎声的表情瞬间凝固:"谁告诉你的?"
"护士站记录。"黎夏坐在床边,"三年,每天一杯,60℃。"
闻黎声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子,指节发白:"...只是助眠。"
"你乳糖不耐受。"黎夏轻声说,"喝了会腹泻。"
闻黎声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为什么?"
"习惯而己。"他抿了一口牛奶,立刻皱起眉头,像是厌恶这个味道,"早该戒掉了。"
黎夏突然抢过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俯身吻住他。
温热的牛奶在两人唇齿间交换,闻黎声下意识想推开她,却被她按住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现在,"分开时黎夏轻声说,"我也养成这个习惯了。"
闻黎声的嘴唇上还沾着一点奶渍,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黎夏,"他最终叹了口气,"你何必..."
"何必什么?"
"何必爱一个...连牛奶都喝不完的人。"
黎夏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因为那个人...曾经为我喝完了一整箱过期的草莓牛奶。"
那是他们高一的事——她赌气买了他最讨厌的草莓味牛奶,结果自己喝不完,他又舍不得扔,硬是喝到拉肚子。
闻黎声别过脸,但黎夏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酸涩的情绪。
"睡吧。"她关掉台灯,"明天还有检查。"
黑暗中,闻黎声的手悄悄伸过来,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又迅速缩回——
像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牵她手的动作。
——
天亮前,黎夏悄悄从消毒桶里捡回了那件校服。
她仔细地洗干净,晾在窗台上。晨风吹动蓝色的布料,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闻黎声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它。
他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深深的疲惫。
"你..."
"闻黎声,"黎夏打断他,"知道标本的意义吗?"
他沉默。
"不是用来怀念死物的,"她将校服叠好,放回他枕边,"而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记住——"
她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有些东西,值得永远珍藏。"
闻黎声将脸埋进校服里,肩膀微微发抖。
黎夏假装没看见那滴落在蓝色布料上的水渍,转身去拉开窗帘——
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床头那七个玻璃罐,药瓶在防腐液里微微发亮。
像被封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