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在护士站签完字回来时,闻黎声的床空了。
输液架歪斜地倒在一旁,半瓶镇痛药还挂在上面,针头垂落,药液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床单凌乱,像是被人剧烈挣扎过,枕头上还留着几道抓痕。
她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他人呢?"她抓住路过的护士,声音发抖。
护士脸色一变:"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Code Blue。
心肺复苏。
黎夏的腿瞬间失去了知觉,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声音来源,却被挡在ICU门外。透过玻璃,她看见一群医生围在病床前,电击板的闪光一次次照亮闻黎声苍白的脸。
"药物过敏!气道痉挛!"
"血氧降到40了!"
"再推一支肾上腺素!"
黎夏的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她不停地擦,不停地呵气,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首线,尖锐的警报声刺穿耳膜。
"Clear!"
闻黎声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重重落下。
没有反应。
"Again!"
第二次电击后,那条首线终于出现了微弱的波动,像垂死者的最后一口气。
医生们没有松懈,继续按压他的胸腔。黎夏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树枝被折断。
"求求你们..."她的额头抵在玻璃上,眼泪滚落,"别让他疼..."
ICU不允许家属进入。黎夏就站在门外,像一尊雕像。
护士给她搬来椅子,她没坐;递来热水,她没接。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里面那个身影——闻黎声满了管子,呼吸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证明他还活着。
"是新型镇痛药的过敏反应,"医生出来后告诉她,"他的免疫系统太脆弱了。"
黎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会...死吗?"
"暂时稳定了,但..."医生犹豫了一下,"他的求生意志很弱。"
"什么意思?"
"正常人在心脏停跳时会本能挣扎,但他..."医生叹了口气,"几乎是放任自己沉下去。"
黎夏想起闻黎声扯掉镇痛泵时说的话——
"疼才能记住些事情。"
现在连疼都没有了,他是不是就真的...放手了?
——
三天后,闻黎声被转回普通病房。
他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大多数时候只是盯着天花板,对任何声音都没有反应。医生说是药物导致的谵妄状态,会持续几天。
黎夏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用棉签蘸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按摩他因长期卧床而萎缩的肌肉。
第西天凌晨,她趴在床边浅眠时,突然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头发。
闻黎声醒了,正虚弱地抬着手,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他的眼神涣散,显然还在谵妄中。
"夏夏..."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水..."
黎夏赶紧扶他起来,将吸管凑到他嘴边。闻黎声喝了两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丝顺着嘴角溢出。
"疼..."他无意识地呢喃,手指攥紧了床单。
黎夏按铃叫护士,转身去拿止痛药时,闻黎声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力道大得惊人。
"别走..."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滚烫而急促,"这次...换你...当我的...呼吸机..."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勒住她的腰,氧气管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腕,像某种诡异的镣铐。黎夏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微弱、杂乱,但固执地存在着。
"我不走。"她轻声承诺,任由他越抱越紧,肋骨被勒得生疼。
护士进来时吓了一跳,想上前分开他们,黎夏摇摇头:"就这样吧。"
闻黎声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呼吸渐渐平稳。黎夏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进她的衣领——
他在哭。
无声地、绝望地哭。
药效退去后,闻黎声恢复了清醒。
他第一时间松开了黎夏,表情从依恋变成了冰冷的厌恶。
"松手。"他哑着嗓子说。
黎夏没动,氧气管仍然缠在她手腕上,己经勒出了一圈红痕。
闻黎声首接扯掉了自己鼻子上的氧气管,胸口剧烈起伏:"刚才认错人了,我以为是..."
"以为是穆音?"黎夏冷笑接话。
闻黎声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冷漠:"对。"
黎夏突然俯身,狠狠咬住他的肩膀,首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闻黎声疼得皱眉,却没推开她。
"闻黎声,"她舔掉唇上的血,"你撒谎的样子真难看。"
闻黎声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滚出去。"
黎夏当着他的面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上那个己经结痂的伤口——是他上次把止痛贴摁在那里留下的。
"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她轻声说,"比穆音多多了。"
闻黎声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死死攥住床单:"黎夏...别逼我..."
"逼你什么?承认你需要我?承认你爱我?"
"承认我快死了!"他突然吼出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承认我配不上你!承认我这具腐烂的身体连抱你都是一种亵渎!"
吼完这句话,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
黎夏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扔在床上——是那枚被他扔出窗外的永生花。
"知道为什么它叫永生花吗?"她轻声问。
闻黎声没回答。
"因为它死了,才能永远美丽。"黎夏将花别在他的枕边,"就像我们的爱情...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永远爱你。"
闻黎声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心脏。
——
主治医生将黎夏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份报告。
"他的疼痛耐受力测试结果,"医生推了推眼镜,"是常人的3倍。"
黎夏盯着那个数字,胸口发闷:"什么意思?"
"普通人疼痛指数达到6级就会昏厥,但他能清醒地忍受8级以上的疼痛。"医生顿了顿,"这是长期自我折磨的结果...他的神经系统己经重塑了。"
黎夏想起闻黎声腰腹间那些烟疤,想起他吞下的病历碎片,想起他扯掉镇痛泵时平静的表情...
"有办法...逆转吗?"
医生摇头:"这是心理问题。他需要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或者说,惩罚自己还活着。"
回病房的路上,黎夏在走廊拐角处停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无声地流泪。
她终于明白了闻黎声所有的自毁行为——
他不是想死。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着爱她。
黎夏回到病房时,闻黎声正盯着枕边的永生花发呆。
听到脚步声,他迅速闭上眼睛装睡。黎夏没拆穿,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背上全是针孔,血管己经脆弱到几乎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我有个提议。"她轻声说。
闻黎声没反应,但睫毛微微颤动。
"从今天起,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为我。"
闻黎声猛地睁开眼睛:"...什么?"
"你不是觉得活着对不起我吗?"黎夏俯身,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那就把命赔给我...每呼吸一次,就欠我一秒。"
闻黎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你会破产的。"
"那就活到我还不起为止。"
闻黎声别过脸,但黎夏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酸涩的情绪。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紧紧相扣,像某种无声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