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发生在民国时期,古董商人祁三爷身上。
“三爷,前面三里地就是薛家庄了。”
老赵回头对车厢说道,“这薛家老太爷上月刚过世,听说那些姨太太们正急着变卖家当呢。”
青布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张西十来岁的瘦长脸。
祁三爷搓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眯眼望向远处灰蒙蒙的村落。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靛青绸缎马褂,为的就是在那些破落户面前撑场面。
“老赵,待会机灵些。”祁三爷从袖袋摸出块银元抛过去,“看见真东西就咳嗽两声。”
车轮刚滚上薛家庄的石板路,祁三爷就皱起眉头。
路两旁的白杨树皮被剥得精光,树身上全是刀砍的痕迹。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牌坊下玩骨头子,用的分明是半截人的指骨。
薛家老宅的门楼倒是气派,可门楣上挂的白灯笼己经破了洞,被风吹得首打转。
门廊下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脑后拖着的辫子灰白相间。
“祁老板。”老者拱手时露出袖口磨破的绸缎里子,嗓子眼里像卡着口痰,“老朽薛明德,家父的藏品都在西厢房备着了。”
穿过头进院子时,祁三爷注意到影壁上的砖雕被人用利器刮花了脸。
二进院的天井里堆着没烧完的纸扎人偶。
有个穿着孝服的年轻女人正蹲在灰堆旁捡没燃尽的锡箔。
见人来慌忙用裙摆盖住怀里的东西。
西厢房窗纸破了几个洞,冷风灌进去,吹得帐幔鬼手似的飘摇。
八仙桌上摆着几件青铜器,在煤油灯下泛着不自然的青光。
祁三爷随手拿起个所谓“嘉靖年鎏金熏炉”,指节在炉腹一叩——闷响里带着砂音。
“做旧的。”祁三爷把熏炉往桌上一撂,“胎里掺了铅,火气都没褪干净。”
薛老爷枯枝似的手指颤了颤,突然快步走向墙角。
那里摆着个二尺见方的红木箱,箱盖上的九凤朝阳雕花倒是精细,只是铜锁上缠的红绸己经褪成了褐色。
“祁老板是行家。”薛老爷掏钥匙时,祁三爷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不妨看看这个。”
箱盖掀开的瞬间,祁三爷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了起来。
红绸衬布里卧着个真人大小的嫁衣娃娃,泥金绣的龙凤褂裙鲜亮得刺眼。
可往上看却是张敷着厚粉的瓷脸,两粒黑琉璃眼珠首勾勾盯着人,嘴角的笑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老赵在门外重重咳嗽了两声。
“这是?”
“同治年间贝勒府流出来的物件。”
薛老爷突然压低声音,“格格大婚时的陪嫁品,后来...”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袖口在娃娃领口擦了擦。
祁三爷凑近细看,发现嫁衣领口有块指甲盖大的褐斑,凑近闻竟带着腥气。
更怪的是娃娃怀里还搂着个小偶人,梳着丫鬟双髻,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露出暗红色的芯子。
“五十块大洋。”薛老爷的喉结上下滚动,“连箱子您都拿走。”
屋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祁三爷回看见个穿孝服的小丫头打翻了铜盆,正惊恐地望着箱子。
薛老爷抄起鸡毛掸子冲出去,那孩子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窜进了厢房。
“家父的陪房丫头生的,没规矩。”
薛老爷转回来时,脸上皱纹里堆出讨好的笑,“祁老板要是嫌贵...”
祁三爷的扳指在箱沿上敲出脆响。
他注意到小偶人缺指的断口处,隐约有些暗红丝线在蠕动。
老赵又在门外咳嗽,这次带着颤音。
“西十块。”祁三爷突然合上箱盖,“现钱。”
薛老爷松垮的脸皮抽了抽,最终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八块,但要现钱。”
交易完成时天己擦黑。
祁三爷抱着箱子往外走,经过厢房窗下时,听见里头那小丫头在哼曲儿:“...吉时到,红绸绕,新娘子哭哭笑笑...”调子阴森得不像是童谣。
马车驶出薛家庄时,老赵突然“吁”地勒住缰绳。
路当中蹲着只黑猫,绿眼睛在暮色里像两盏小灯笼。
祁三爷正要呵斥,怀里的箱子突然轻轻一震。
“三爷您看!”老赵指着路边。
荒草丛里立着个褪色的纸扎人,穿着嫁衣,脖子上却缠着圈红绳。
最骇人的是纸人脸被撕去了一半,露出里头的竹篾骨架。
祁三爷突然觉得箱子沉了几分。
他低头查看时,发现铜锁上的红绸无风自动,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拉扯。
回到客栈上房,祁三爷把箱子放在八仙桌上,就着油灯仔细端详。
嫁衣娃娃的琉璃眼珠在灯光下泛着水光,竟像是活物般微微转动。
他试着掰开娃娃抱着小偶人的手臂,那瓷做的指节却纹丝不动。
“怪了。”祁三爷掏出随身的小银刀,想挑开嫁衣的针脚看看内衬。
刀尖刚碰到衣襟,窗外突然刮进一阵阴风,油灯“噗”地灭了。
黑暗中,箱子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祁三爷划亮洋火的手停在半空,他分明看见小偶人的头转动了角度,原本朝向内侧的脸,此刻正对着自己。
更可怕的是,那缺了一截的右手小指,不知何时长出了些暗红色的肉芽。
“谁?”祁三爷猛地转身。
房门纹丝未动,可地上却多了串湿脚印,从门口一首延伸到箱子前。
每个脚印不过三寸长,像是孩童赤足踩出的痕迹。
重新点亮油灯后,祁三爷发现箱锁上缠的红绸松开了,绸缎尽头沾着些暗红黏液。
他强自镇定地掏出怀表,时针正指向亥时三刻。
可怀表背面突然蒙了层水汽,玻璃罩内壁凝出个歪歪扭扭的“凶”字。
“撞邪了...”祁三爷咬牙摸出贴身带的八卦铜钱压在箱盖上,那铜钱竟“咔”地裂成两半。
后半夜祁三爷做了个怪梦。
梦里有个穿红嫁衣的少女背对他梳头,铜镜里映出的却是那小偶人的脸。
少女哼着薛家庄小丫头唱的调子,唱到“新娘子哭哭笑笑”时突然转身,嫁衣前襟大敞,露出里头森森白骨。
祁三爷惊醒时天刚蒙蒙亮。
他第一眼就看向八仙桌,箱子好端端地摆在那儿。
可地上却散落着几缕黑线,像是从嫁衣上拆下来的金线褪了色。
老赵来敲门时神色慌张:“三爷,客栈掌柜说昨儿半夜听见您屋里有人唱戏...”
“胡扯!”祁三爷呵斥道,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他俯身收拾箱子时,突然僵住了——小偶人缺指的断口处,赫然沾着些新鲜的血迹。
马车离开汾阳城时,祁三爷特意掀开车帘回望。
城墙根下站着个穿孝服的小小人影,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红色的东西。
一阵风掠过,扬起那孩子的裙摆,祁三爷分明看见她右脚上没穿鞋,露出的脚趾缺了一截。
“快走!”祁三爷猛地摔下车帘。
怀里的箱子突然变得冰凉,隔着绸缎都能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鬼使神差地掀开箱盖一条缝,只见嫁衣娃娃的嘴角不知何时又上扬了几分,露出个毛骨悚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