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感觉自己在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水中沉浮。
西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无数的低语、哭泣与狞笑。
长颈妖婆扭曲的脸、刘家媳妇凸出的眼睛、门外两点幽绿的鬼火、还有那如同刮骨般的脚步声……交替闪现,撕扯着她的意识。
“婉娘!婉娘!醒醒!”
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如同穿透黑暗的曙光,将她从梦魇中拉了回来。
林婉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她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回春堂医院的病床上。
窗外是久违的晴朗天空,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床边,是周明轩布满血丝却充满狂喜的眼睛。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
“明轩……” 林婉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醒了!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周明轩激动得几乎落泪,“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高烧又起,还说胡话……吓死我了!”
昏迷了一天一夜?
林婉的思绪还有些混乱。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恐怖经历如同烙印般清晰,老道士、符咒白袍、子母煞……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你身子还虚得很!” 周明轩连忙按住她。
“孙护士……隔壁……还有……一个老道长……” 林婉急切地问,目光扫向病房角落和门口。
墙角那张自制的符纸己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点灰烬和两半碎裂的顺治通宝。
门内侧也空无一物。
周明轩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低声道:“孙护士……昨夜在走廊里……摔倒了,头撞在消防栓上……人没了。
隔壁刘家媳妇的遗体,天没亮就被家属接走了。
至于道长……” 他脸上露出困惑和后怕的神情,“昨夜你这边动静很大,我忍不住想上来。
刚跑到二楼,就看到……就看到一个穿着画满红字白袍子的老道长从你病房冲出来。
脸色难看得很,手里拿着把木剑,追着什么东西往楼下去了……后来就再没见到他。
我冲进你房间,就看到你昏迷不醒,床边地上有烧过的纸灰和碎铜钱……还有这支笔。”
他拿起床边那支染着朱砂的毛笔,心有余悸。
林婉沉默了。孙护士的死,绝非意外!
恐怕是昨夜被那“母煞”或是混乱波及……老道士追了下去,结果如何?
他成功了吗?还是……她不敢深想。
“明轩,我们……回家。” 林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就回家!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周明轩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好!回家!我们回家!”
妻子的恐惧和昨夜那诡异的一幕,让他彻底相信了这医院的不祥。
他立刻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尽管医生认为林婉的身体状况仍需观察,但周明轩态度异常坚决。
离开前,林婉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差点成为她坟墓的病房。
墙角那片阴影仿佛依旧残留着阴冷的气息。
她打了个寒颤,紧紧抓住了丈夫的手臂。
离开“回春堂”时,阳光正好。
当踏出那扇气派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西式雕花铁门时。
林婉感觉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带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空气。
马车驶离医院范围,林婉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她靠在丈夫肩头,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
回到青石坞周家药铺“济世堂”,熟悉的药香和家人的关切温暖了林婉冰冷的心。
当奶妈将襁褓中那个粉雕玉琢、正睡得香甜的婴儿抱到她面前时,林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接过自己的孩子,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生命力,这是她拼死守护的珍宝。
“福伯呢?” 林婉擦干眼泪,问道。她迫切地想见见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人。
周明轩神色一黯:“福伯……在你住院的第二天,就突然中风了,现在在房里躺着,口不能言,神志也不甚清醒了。”
林婉的心猛地一沉。
是巧合?还是……因为她问起那些禁忌之事?她不敢再想下去。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林婉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逐渐康复。
孩子也健康活泼,给周家带来了久违的欢笑。
那夜“回春堂”的恐怖经历,如同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噩梦,被深深埋藏起来。
只有林婉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改变了。
她变得异常警觉,尤其厌恶阴冷潮湿的环境。
她将剩下的三枚五帝钱(康熙、雍正、乾隆)用红绳串好,日夜贴身佩戴,那冰冷的触感总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悄悄留下了那支染过朱砂的毛笔,藏在了妆奁最底层。
有时深夜惊醒,她总会下意识地先看向房间的角落和天花板,确认那里只有一片安全的黑暗。
一个月后的一天,周明轩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古怪。
“婉娘,我今天去省城进货,听到一个关于‘回春堂’的传闻……”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
“说……说他们医院后楼,最近接连死了好几个产后虚弱的病人,死状都很蹊跷……还有值夜的护士,也莫名其妙地出事……”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现在人心惶惶,都说那地方不干净,产妇都不敢往那里送了。”
“医院好像……要关闭那栋后楼了。”
最后这句几乎是耳语,话音落下时,周围的气氛仿佛都跟着凝重起来。
林婉静静地听着,没有感到意外,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子母煞……还在那里。
老道士失败了?还是……只是暂时击退了它们?那扇乌木小门,那条阴气通道,依旧存在。
“对了,” 周明轩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今天在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竟然淘到了一枚品相不错的‘嘉庆通宝’!
这下你之前要的五帝钱,总算凑齐了!” 他将那枚黄澄澄的铜钱递给林婉。
林婉接过这枚迟来的“嘉庆通宝”,铜钱入手微沉,带着古物的温润。
她将它与贴身佩戴的三枚放在一起,西枚铜钱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微弱而清脆的声响。
凑齐了。但林婉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五帝钱齐备,阳气更足,是更好的护身之物。
但这“齐备”,也像是一种宿命的提醒——该来的,总会来。
她躲过了这次,但那个以产后女子为食粮的恐怖循环,真的终结了吗?
那穿着青布碎花寿衣的长颈妖婆,是否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等待着下一个虚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