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三年的东海,清晨海面上浮着一层灰蒙蒙的浓雾。
老渔民沈阿大划着小舢板,在黄龙岛附近的礁石区收网。
沈阿大划着小舢板穿过浓雾时,船桨搅动的水声都变得沉闷。
“今日这雾,邪性......”
沈阿大眯起浑浊的眼睛,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黄龙岛礁石群。
往常这时候,早该有海鸥掠过水面,可今日连半只鸟影都不见。
只有死寂的海浪声,一声接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缓慢地呼吸。
他收起昨夜撒下的流刺网,网绳入手时,掌心传来异样的触感——不是渔网惯常的干燥粗粝,而是湿冷滑腻,仿佛抓了一把腐烂的海藻。
更奇怪的是,网绳上黏着几缕暗红色的丝线,在晨光下泛着血痂般的光泽。
“怪事......”
沈阿大嘟囔着,开始收网。
网比预想的沉得多,他不得不将整个身子后仰,用全身重量对抗水下的拖拽力。
船身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舷边激起的水花溅到脸上,竟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像是掺了血。
“莫不是捞着龙王的三太子了?”沈阿大嘟囔着,突然感觉网绳传来一阵诡异的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网里挣扎。
当渔网终于浮出水面时,沈阿大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
网里缠着一具女尸。
尸体被墨绿色的海藻层层包裹,像穿着一件诡异的嫁衣。
那些海藻仿佛有生命般在尸体表面蠕动,随着海浪的节奏一张一弛。
最骇人的是那张脸——皮肤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睫毛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嘴唇甚至残留着淡淡的胭脂色,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阿大的手突然抖得厉害。
他认得这张脸。
三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己忘记,可此刻记忆却如潮水般涌来——那微微上挑的杏眼,小巧的鼻尖上有一颗淡褐色的痣,左耳垂因为小时候被鱼钩划伤而留下月牙形的疤痕......
“秋......秋蓉?”
他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三十年前失踪的未婚妻林秋蓉,如今竟以这样诡异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尸体突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沈阿大险些跌进海里。
他死死抓住船舷,看见女尸被海藻缠绕的手腕上,露出一截褪色的银镯子——那是他年轻时亲手打的定情信物,内侧刻着“永结同心”西个小字。
镯子己经发黑,但在某个角度仍能反射出微弱的光,像在对他眨眼。
更诡异的是女尸的姿势——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死死抱着一只描金红漆梳妆盒。
盒子边缘渗出浑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船板上,每一滴都在木纹上蚀出细小的凹坑。
沈阿大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林秋蓉穿着新裁的嫁衣,怀里抱着这只梳妆盒,站在礁石上对他哭喊:“沈郎,他们要把我......”后面的话被雷声吞没。
等他在第二天找到礁石边时,只剩下一只绣花鞋,鞋底沾着黑色黏液,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分泌物......
“哗啦——”
一阵异样的水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沈阿大低头,发现舷边的海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稀释的血。
更可怕的是,女尸紧闭的眼皮突然颤动起来,接着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整个眼球布满血丝,眼白部分呈现出死鱼肚般的灰白色。
而本该是瞳孔的位置,却是两道竖立的黑色细缝,像某种深海鱼类的眼睛。
沈阿大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船尾的鱼篓。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梳妆盒的锁扣突然弹开,盒盖缓缓抬起一条缝隙——
一股腐臭的海风从盒中涌出。
风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像是无数人在海底深处呢喃。
沈阿大隐约辨出其中一个声音:“沈......郎......”
那声音像生了锈的刀片,一下下刮着他的耳膜。
就在这时,女尸的嘴角突然扭曲,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她的嘴唇没有动,可沈阿大分明听见她说:“我......回来了......”
声音不是从尸体嘴里发出的,而是来自那只打开的梳妆盒。
沈阿大终于崩溃了。
他抓起船桨拼命划向岸边,可小舢板却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一般,在原地打转。
回头看时,女尸的长发不知何时己经缠住了船桨,那些头发在海水中疯狂生长,像无数黑色小蛇向他的手腕爬来......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浓雾时,沈阿大终于挣扎着靠了岸。
他瘫坐在沙滩上,发现自己的右手腕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淤青,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紧紧攥过。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
那只描金梳妆盒,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渔篓里。
盒缝中,缓缓渗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在朝阳下像极了凝固的血泪。
沈阿大拖着湿透的舢板上岸时,整个渔村仍笼罩在晨雾里。
他本想将女尸首接拖回家,可那具尸体仿佛生了根,死死黏在船板上。
海藻缠绕的肢体竟与木板缝隙长在了一起,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船上。
沈阿大不敢硬拽,只好用渔刀割断纠缠的海藻,将尸体连同那只诡异的梳妆盒一同裹进一张破渔网里,扛在肩上往家走。
渔村的小路上,雾气比海上更浓。
沈阿大的布鞋踩在潮湿的沙土上,发出“咯吱咯咯吱”的声响,身后却隐约传来另一种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赤着脚,踩在他每一步的间隙里。
他猛地回头。
雾气中空无一人,只有几株枯瘦的芦苇在风中摇晃,叶片上挂着水珠,像无声垂落的泪。
“见鬼......”
沈阿大加快脚步,肩上的尸体却突然变得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渔网里蠕动。
他咬紧牙关,终于跌跌撞撞地推开自家祠堂的大门。
沈阿大将女尸平放在香案上,颤抖着划亮一根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