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陈大山就蹲在仓房门口，手里攥着那十张淡蓝色的缝纫机购买券。纸片边缘己经起了毛边，上面"县轻工业局专用章"的红印泥晕开了一片。
"还差三十七块六毛。"林秀兰捏着账本走过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要不...先把买明矾的钱垫上？"
"不行！"陈大山猛地站起来，旧棉袄在晨风中簌簌作响，"那批狐狸皮必须用新方子硝，不然卖不上价。"他转身踩着木凳，从房梁上取下一个灰布包袱。
林秀兰仰头望着，阳光透过破瓦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包袱解开，两张油光水滑的水獭皮在晨光中泛着青铜色的光泽。
"明天我去趟县城。"陈大山用粗糙的手指抚平皮毛上的褶皱，"黑市老刘头一首惦记这个。"
林秀兰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转身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她捧出个粗布口袋："带着路上吃。"
陈大山解开袋口，焦黄的烤饼里夹着暗红色的野猪肉——是去年冬天猎的那头野猪腌制的。他捏了捏饼里鼓囊囊的部分，摸到个硬物。
"这是......"
"爹留下的怀表。"林秀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要是价钱谈不拢...就加上这个。"
陈大山的手抖了一下，怀表链子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金光。
县农机厂后墙的积雪化成了泥浆。陈大山蹲在墙根下，数到第一百八十七块砖时，终于等来了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
"水獭皮？"中年人蹲下来，指甲在皮面上刮了刮，"八十块，不要票。"
陈大山把皮毛一卷："供销社给九十五。"
"八十五！"中年人拽住他的衣角，"外加五斤粮票。"
"九十，再加十斤工业券。"陈大山盯着对方发黄的眼白，"你侄子在地区外贸局，弄得到。"
中年人瞳孔一缩："你咋知道......"
"去年腊月，你用侨汇券换过我的貂皮。"陈大山把怀表链子绕在手指上，"要还是不要？"
三小时后，陈大山攥着"飞人牌"缝纫机提货单走出百货公司。军挎包里多了张皱巴巴的名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广东要皮夹克，有多少收多少。"
"突突突"的拖拉机声惊动了整个青山沟。狗娃爹带着几个后生，小心翼翼地从车斗里抬下那台锃光瓦亮的缝纫机。黑漆机头上系着的红布条，在春风里飘得像面旗帜。
"老天爷......"狗娃爹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在地上，"这得顶多少张狐狸皮啊？"
"二十张上等雪狐皮。"陈大山故意提高嗓门，眼睛瞟着人群里的王会计，"公社的指标，我可是足额交够了。"
王会计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谁知道是不是以次充好......"
"您要是不信，"陈大山突然从兜里掏出张纸，"这是供销社开的品质鉴定，盖着红章呢。"
人群"嗡"地议论开来。林秀兰站在仓房门口，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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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下，林秀兰皱着眉头研究说明书，突然"哎呀"一声。
"咋了？"陈大山从硝皮池边跑来。
"扎着手了......"林秀兰把渗血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糊地说，"这洋文图示看不明白......"
陈大山夺过说明书，对着灯光看了半天，突然笑了："明天叫小芳来教。她在公社被服厂干过三年，懂这个。"
他转身从水缸里舀了瓢凉水，抓过林秀兰的手冲洗伤口。冰凉的水珠顺着她手腕滑进袖管，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疼不疼？"陈大山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林秀兰摇摇头，却看见丈夫从炕席下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五根闪亮的新机针，每根都用油纸包着。
"县被服厂老刘给的。"陈大山捏起一根对着灯光检查，"说是德国进口的，比国产的结实。"
地区土产公司的采购员老赵来的时候，晒谷场上正飘着硝皮的酸味儿。
"五百副劳保手套！"老赵拍着订单本，"月底交货，按新样式。"
陈大山连夜骑着借来的"永久"自行车去县城。被服厂大门紧闭，他绕到后院，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五张上等松鼠皮。
"就瞅一眼......"他把油纸包塞进门卫老张手里，"我媳妇等着样子裁布呢。"
老张的拇指在皮面上了几下，突然转身打开小门："十分钟！"
陈大山扒着窗户，眼睛像照相机似的记下每道工序。回来就带着狗娃爹改造锯木桌，硬是用柴刀削出个弧形裁剪边。
"你数着针脚。"他把林秀兰按在缝纫机前，"每副手套必须走满二百针，少一针都不行。"
林秀兰的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突然小声问："要是...要是我不小心缝坏了......"
"拆了重来。"陈大山头也不抬地打磨着皮料，"咱们的货，必须比县被服厂的还板正。"
交货那天，陈大山天没亮就出发了。回来时肩上扛着个铁皮桶，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这啥呀？"林秀兰围着铁桶转圈。
陈大山掀开盖子，热气混着皂角的清香扑面而来："农机站报废的油桶，我改成了热水桶。"
林秀兰的手指刚碰到水面就缩了回来："你...你哪来的钱......"
"手套验收合格，多给了二十块奖金。"陈大山从兜里掏出个纸包，"还有这个。"
林秀兰解开报纸，是副米黄色的毛线手套，标签上印着"上海羊毛衫厂"。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在手套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哭啥？"陈大山用粗糙的拇指摸她的脸，"等年底，咱家也安上自来水......"
"败家！"林秀兰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就知道乱花钱......"
陈大山笑着摸她的发辫，突然正色道："我跟小芳说好了，以后她当长期工，你只管记账。"
林秀兰猛地抬头："那得多少钱......"
"每月十八块，管午饭。"陈大山蹲下身继续磨他的砍皮刀，"你腾出手来，咱们接更大的单子。"
磨刀石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新砌的砖墙上。那里用石灰水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青山沟皮毛加工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