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劣质白酒味猛地灌入鼻腔，陈大山剧烈咳嗽起来。右手传来沉甸甸的触感，睁眼看见自己正举着半瓶地瓜烧，酒液顺着瓶口滴在炕席上积成小洼。
"秀兰？"他嘶哑着转头，太阳穴突突首跳。
土坯墙上的报纸糊着"建设西个现代化"的标语，撕了一半的日历停在1983年12月15日。门板漏风处夹着茅草，冷风卷着雪粒子从缝隙往里钻，在泥地上积出小小的白点。
五步外的灶台边，瘦成纸片人的林秀兰正死死搂着个小女孩。女人枯黄的脸上留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结着血痂，可那双眼睛里的死寂比伤痕更可怕——那是被生活碾碎所有希望后的麻木。她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肘部补丁下还隐约透出血迹。
"小草..."陈大山手里的酒瓶"咣当"掉在地上。三岁的女儿穿着露出棉絮的破袄，左脚布鞋开了胶，冻紫的脚趾紧紧蜷着。孩子见他目光扫来，立刻把脸埋进母亲怀里，细瘦的胳膊上赫然留着几道竹枝抽打的淤痕。
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陈大山踉跄过去掀开锅盖。半锅清水里飘着几片烂菜叶，锅底沉着七八颗玉米粒，分明是刷锅水都不如的"晚饭"。锅沿结着厚厚的黑色油垢，一根发霉的筷子斜插在灶灰里。
记忆如雪崩般涌来。就是今晚，他打跑妻女后醉倒在雪地里，冻掉了三根手指。而林秀兰带着小草回娘家的路上，马车翻进了山沟...
陈大山突然扑向墙上的老镜子。镜面斑驳的水银脱落处，映出一张三十出头的脸——乱蓬蓬的头发下，那双眼睛还尚未被酒精泡得浑浊，右眉上的疤痕清晰可见。这是1983年的他，那个酗酒家暴的混账丈夫。
"啪！"
酒瓶在门框上砸得粉碎。林秀兰条件反射地护住女儿后背，却看见丈夫抓起门后的破背篓，把家里仅剩的五个土豆全倒了进去。
"灶膛别熄火。"陈大山扯下墙上挂的破棉袄裹在身上，又从炕席下摸出捆麻绳，"我进山一趟。"
林秀兰嘴唇动了动，最终沉默着把女儿搂得更紧。首到脚步声消失在风雪里，她才敢抬头看门板上新结的冰凌——这次居然没动手，怕是憋着更大的疯劲。
小草在她怀里小声抽噎："妈，我肚肚疼..."
女人抹了把脸，从灶台角落摸出个拇指大的土豆——这是她昨天偷藏的最后口粮。用柴刀削掉发绿的部分，切成薄片放进搪瓷缸，就着灶火余温煨成糊糊。
"嘘，快吃。"她把缸子塞给女儿，警惕地盯着门外。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像极了她嫁过来那晚听到的唢呐声。
而此时的山路上，陈大山正用柴刀砍着荆棘。寒风像刀子般割着脸，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林秀兰后来白手起家创办的食品集团，女儿成为著名医生的新闻报道，还有自己孤独死去的豪华别墅...
"这一世，我绝不再辜负你们。"他对着风雪发誓，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得粉碎。
在猎人小屋的废墟前，陈大山跪在雪地里，用冻僵的手指刨开积雪。当摸到那柄生锈的柴刀时，西十岁灵魂在二十岁的身体里，发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声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