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清晨，陈家院里的蒸馏器冒出第一缕白烟。林秀兰守着砖砌的灶台添柴，铁锅里的七叶一枝花叶片翻滚着，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药香。小草趴在木桶边，看冷凝管里渗出淡绿色的液滴——那液体稠得像蜂蜜，每积累半毫升就得花个把钟头。
“省城制药厂开价了。”高青云捏着电报跨进院子，呢子大衣下摆沾满泥点，“每克精油八十元外汇券！”
陈大山盯着陶罐里薄薄一层精油，还没铺满罐底。昨夜熬通宵才得这三克，刚够换辆永久自行车。
晒谷场上支起十二口大锅。李铁匠按图纸打造的蒸馏器像个巨大的铜葫芦，村民轮流踩动鼓风机，火焰“呼呼”窜起半人高。
“火候！”陈大山吼得嗓子冒烟。第三锅炼废了——温度高半度，精油就糊成焦炭。王老倔的孙子狗娃守着温度计，眼皮粘了火柴棍也强撑着。
突然“砰”的一声，五号锅的玻璃管炸了。滚烫的药汁喷溅出来，陈大山扑倒狗娃，自己手臂烫起串水泡。林秀兰冲过来撕开盐袋就捂——这是赤脚医生教的土法，腌得伤口钻心地疼。
“用獾油！”小草举着瓦罐跑来。淡绿的精油抹上皮肤，水泡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人群爆出欢呼，高青云颤抖着记下药效：“镇痛速度比普鲁卡因快三倍...”
首批一百克精油装箱那夜，陈大山蹲在公社邮电所门口。绿漆木箱用蜡封得严实，收件地址是“广州白云制药厂”。
“走铁路得盖章。”值班员老赵叼着烟，“林业局新规，药材运输...”
话没说完，阴影里窜出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为首的花衬衫一脚踹翻木箱：“假药贩子！”蜡封裂开条缝，精油香气飘散出来。
陈大山抄起门闩横在胸前。混战中他冻伤的脚趾吃不住力，眼看要被钢管砸中，斜刺里突然伸出根拐杖——高青云竟从省城连夜赶回，公文包还别着国徽徽章。
“省厅批文！”他亮出红头文件。花衬衫们看到“涉外特许”的印章，吓得扔下钢管就跑。
老赵拾起裂开的木箱，突然抽抽鼻子：“这味儿...像去年刘家卖的走私香水？”
汇款单到的那天，全村挤在代销点看稀罕。邮递员展开那张轻飘飘的纸，声音都在发颤：“八千元整！”
人群炸了锅。王会计的算盘珠子扒拉得震天响：“定咱村三年收成！”狗娃挤到最前面，手指戳着汇款单上“附件：外汇券400元”的小字：“这能换电视机不？”
陈大山当场抽出一沓钱：“当年按血手印的，每人先领一百！”崭新的“大团结”散发油墨香，李铁匠拿钱的手首哆嗦：“我...我得给婆娘买双胶鞋...”
林秀兰却盯着汇款单背面——那里用铅笔草草画着个香水瓶，瓶身标签印着法文。高青云脸色骤变：“这是法国奢侈品牌...他们用七叶一枝花精油做香水？”
庆功宴摆在晒谷场。十二口蒸馏器全开，药香混着炖肉香飘出几里地。小草穿着新买的红皮鞋，鞋跟哒哒敲着石板，把精油瓶当沙包丢着玩。
“小心！”陈大山刚喊出口，玻璃瓶脱手飞出。眼看要砸到烧红的锅沿，高青云扑过去用手背挡。“滋啦”一声皮肉焦响，精油混着血滴进铁锅。
奇景发生了：锅中沸腾的药汁突然分层，淡绿色精油自动析出，纯度竟提高三倍！林秀兰撕开丈夫手臂的旧纱布——那里还渗着血。当血珠滴入蒸馏器，精油产量暴涨十倍！
“亲缘血能催化...”高青云盯着自己烫伤的手，突然冲向药圃。他发疯般割开七叶一枝花的根茎，将血抹在断口处。月光下，伤口泌出琥珀色的树脂，转眼愈合如初。
晒谷场静得吓人。狗娃突然指着天空喊：“火流星！”只见一颗赤红的流星划过药圃，坠向断崖方向。陈大山攥紧口袋里的红头绳——父亲信里说过，那是七叶一枝花百年一遇的盛花期征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