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晃得人眼睛发酸。陈大山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抽血针眼,那点暗红的血痂像颗丑陋的痣。病房里传来小草的笑声——高青云正用听诊器逗她玩,金属探头在孩子手腕上滑来滑去,像在把某种隐秘的脉动。
"陈哥。"护士小张探头进来,"血检报告出来了。"
化验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有个数字被红笔圈了出来:HLA抗原配型。陈大山看不懂那些医学术语,但最后那行"供受体基因匹配度99.8%"刺得他眼眶发热。
出院那天,高青云开吉普车来接。路过公社时,陈大山让车停在老邮电所门口。他从柜台最底层租了个生锈的邮箱——这是1976年父亲去世后,他偷偷租来存放遗物的。
铁盒打开的瞬间,高青云的膝盖砸在地上。盒子里是:
1. 张黑白照片:年轻的高青云抱着个婴儿站在卫生院门口
2. 褪色的出生证:"高小草,女,1980年11月7日"
3. 封未拆的信:信封上写着"待青云平反之日"
"那年你被举报贪污..."陈大山抖开信纸,"我爹连夜把你女儿抱走,藏在..."
林秀兰突然捂住嘴。照片背景里那棵歪脖子枣树,分明就是她娘家后院!记忆如潮水涌来——难产昏迷后醒来,王老倔确实说过孩子是"枣树底下捡的"。
小草好奇地扒着铁盒:"爸爸,这个娃娃是我吗?"她指着照片里婴儿左耳的胎记。
高青云的眼泪砸在出生证上,晕开了"父亲职业"栏的"知青"二字。
刘建国的公审大会在公社晒谷场举行。陈大山作为被害人代表坐在主席台上,膝盖上摊着那本烧焦的账册。当法官念到"故意杀人罪"时,被告席上的刘建国突然狂笑:
"你们以为就我爸贪?"他指向旁听席的高青云,"1978年的返城指标..."
法警按住他之前,这疯子喊出个惊人的数字:三千斤粮票、十五根金条——全是当年刘家父子通过高青云返城手续捞的油水。
高青云面色惨白地站起来:"我承认错误,但小草她..."
陈大山猛地合上账本。脆响镇住了全场,连法官都停下笔。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这是高青云同志这些年匿名寄给灾区的汇款单。"
信封里厚厚一沓汇款凭证,最早的一张日期是1980年11月8日——正是小草"出生"的第二天。每张金额都是19.80元,备注栏清一色写着"赎罪"。
后山的药材苗蹿到齐腰高。陈大山蹲在父亲石碑前,按照残卷上的方法嫁接七叶一枝花。刀刃划开母株时,乳白的浆汁涌出来,像无声的眼泪。
"这样真能行?"林秀兰握着接穗的手在抖。那是从小草耳后剪下的一缕头发,发根还带着血痂——按残卷记载,至亲血肉能激活药性。
高青云跪在苗圃里松土,手掌磨得鲜血淋漓。当陈大山把沾着发丝的接穗绑上母株时,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奇迹般的,断口处立刻渗出琥珀色的树脂,眨眼就愈合了。
"广德兄当年..."高青云哽咽着捧起把土撒在石碑基座,"就是这么救活小草的..."
风掠过药圃,新嫁接的植株沙沙作响。陈大山忽然发现石碑背面有道裂缝——扒开苔藓,里面塞着个油纸包。展开是张发黄的图纸,画着奇怪的蒸馏器,标题是"七叶一枝花精油提取装置"。
立秋那天,县里来了支奇怪的队伍。领头的是省医药研究所的专家,带着陈大山从未见过的玻璃器皿。他们在晒谷场支起帐篷,当众演示如何把七叶一枝花提炼成淡绿色的精油。
"抗癌特效药原料!"白发教授激动得眼睛都歪了,"国际报价每克120美元!"
高青云作为县代表签合同时,手抖得写不好字。陈大山接过钢笔,在"技术负责人"那栏重重签下"陈广德"三个字。墨水晕开的瞬间,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阳光里微笑。
傍晚时分,陈大山独自来到断崖。系着红头绳的母株己经开花,七片叶子托着朵星形小花。他小心地剪下一段侧枝,用油纸包好——明天要带去卫生院,种在王老倔坟前。
山脚下,小草穿着新做的红裙子在药圃里奔跑,辫梢的发带随风飘扬。林秀兰和高青云并肩站着,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在夕阳下拉出交融的影子。
当第一滴精油从冷凝管滴落时,陈大山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是财富,而是让伤口愈合的力量。就像嫁接的疤痕处会长出更坚韧的皮,人的心也是被撕开过,才懂得如何包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