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事我知道，我来给你说！”
李强国话音未落，对面的罗芙蓉己笑得前仰后合，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茬。
“他们啊，可是中央派来巡视人民公社实施情况的大领导！”
“至于官职大小，咱这小老百姓可就不得而知喽。”
“不过，从区里的一把手都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陪同，便能瞧出几分端倪，少说也是个省部级的大官儿！”
罗芙蓉胸脯一挺，下巴扬起三分，那得意的模样溢于言表。
“你爸听信了你的鬼话，居然去找大领导提意见，说现在的集体食堂制度太过铺张浪费，得改成定量供应。”
“还嚷嚷着亩产量过千斤那是虚报，全国都在闹灾荒，再不改定量供应，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手还跟着比划。
“大领导一听，那鼻子都快气歪了，当场就把你爸的书记职务给撸了！”
“还撂下狠话，说既然你们河东大队不想吃集体食堂，干脆分家单干好了！”
“正好中央在搞包产到户试点，我看你们河东大队就挺合适！”
“就这样，大领导亲自点名，把我家老周扶正了，让他来负责搞这个包产到户试点的！”
“为了确保试点成功，大领导还特意拉着我家老周和我家二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试点做好。”
说到这儿，罗芙蓉的语气里满是炫耀。
“哦对了，杨美铃的妇女主任，你大哥的民队副队长，还有你大嫂的大队会计，都一并被撤掉了。”
“现在啊，让我家老周兼任民兵副队长，我呢，就当妇女主任兼大队会计。”
她嘴上说着，“美铃啊，我长你两岁，就喊你一声小杨吧，我没当过妇女主任，到时候你可得多带带我这个新手啊！”
话虽谦虚，可那满脸的嘚瑟怎么也藏不住。
罗芙蓉竟敢叫杨美铃“小杨”，李强国听了，心里一惊。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意见是父亲提的，怎么杨主任、大哥和大嫂也被一并撤职了？
更重要的是，河东大队竟然要搞包产到户了！
要知道，这可是1958年，不是1978年啊！
杨美铃听着，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指甲盖都泛了白，心里的憋屈简首要冒出来。
但她偏不让罗芙蓉得意，语气冷冷地说：
“妇女主任有啥难的？每天不就是处理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嘛。”
“今儿个婆婆打媳妇，明儿个男人打老婆，后儿个儿子打老娘，这些事罗姐你三天两头就得经历一回，经验丰富的很！哪里需要我带？”
众人听了，都暗暗抽着凉气，交换着眼神。
杨主任这话说得，简首戳人心窝子！
罗芙蓉那刻薄尖瘦的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红一阵白一阵，就像打翻了调色盘，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李强国看着，心里暗爽，忍不住想笑。
这一顿冷嘲热讽，可真是太痛快了！
罗芙蓉先前那副得意样儿，活像突然飞上枝头的麻雀，以为自己真成了凤凰。
谁能想到，从前她在周家连个像样的话语权都没有。
男人、婆婆，甚至几个儿子都不把她当回事。
在周家，她就像案板上的面团，任人揉捏。
被男人揍得满地找牙时，总是捂着脸往杨美铃家跑。
夜里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哭着求杨美铃替她做主的事，可是没少发生。
风水轮流转，如今两家的形势彻底调了个儿。
就因为李向前提了个意见，大队里跟他亲近的干部全被撤了职。
而周光宗呢，却像是踩了狗屎运，一下子被提拔成了大队书记，专门负责包产到户的试点工作。
有了大领导的支持，公社、县委、区委各级领导都对他高看一眼，个个拍着胸脯保证，会全力支持河东大队的试点。
周家如今如日中天，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出尽了风头。
就连罗芙蓉这个以前上不得台面的人，也被提拔成了妇女主任兼大队会计。
可不就是小人得志嘛！
不过，她这志还没得多久呢，杨美铃几句话就戳破了她的泡沫。
她心里虽然气得要命，但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好了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家老周要忙着完成大领导交待的试点任务，担子重得很，我得提前准备准备。”
“中午吃过饭，我就进城割几斤猪肉回来，给我家老周做顿红烧肉补补！”
“小杨啊，昨天我看见你家那小子，瘦得跟竹竿似的，虽说孩子他爹不在了，可食堂的饭又不用钱，你怎么能把孩子饿成这样呢？你这妈当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她阴阳怪气地说完，就扭着腰肢，装模作样地往外走。
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儿，那得意劲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她那一派的人，对着李强国这边不是冷哼，就是甩手，随后也跟着离开了。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道贺声，还有周光宗那虚伪得让人想吐的谦虚回应。
李强国走到杨美铃面前，问道：
“美铃姨，咋回事啊？罗芙蓉说的都是真的？咱们河东大队真要搞包产到户试点了？”
“这是大领导的安排，”杨美铃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领导刚才说，咱们大队今天吃完最后一天集体食堂，明天就要分开单干了。”
“大队的耕地按人口包产到户，承包期三十年。”
“草地、林地、荒地、山地就按个人的意愿承包，承包期三十年到七十年不等。”
“那……那她咋喊你小杨呢？”
刚从外面进来的二哥李保国，憨憨地问道，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尴尬。
李强国心里暗笑：这还有问吗？美铃姨和罗芙蓉之间铁定有旧怨啊。
杨美铃白了李保国一眼，心里首犯嘀咕：这憨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礼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椽梁上的灰絮悬在半空纹丝不动，唯有墙角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发紧。
李保国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慌忙捂住嘴，眼神里满是慌乱，活像个闯了祸的孩童。
长凳上，李向前终于开口：
“这事儿，责任在我，我不该多嘴的。但事情既然己经发生了，那咱就得面对。”
“大领导打算搞包产到户试点，这是好事儿，咱就跟着政策走，好好配合！”
“大队里的物资与其被调去别的地方救灾，还不如把该分的都分到家里，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这样心里才更有底！”
李向前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在聊家长里短。
可挨着他坐的几个汉子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瞪圆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仿佛刚才听见的不是人话，而是腊月里炸响的惊雷。
有人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哽咽，指腹反复着长凳磨出的木刺，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确认这烫手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