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聊频道之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刘据呆呆地看着那片幽暗的界面，苏哲那一番话如同一场最彻底的凌迟，将他三十余年来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坚持，都一刀一刀，活生生从他的骨血中剥离。
不过，他感觉不到疼。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之后，无尽的麻木与冰冷。
刘拒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位白发苍苍的石庆。
老师曾教他，《春秋》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天下之大经，人伦之根本。
他一首以为，只要自己恪守为子、为臣的本分，便能上不负君父，下不负苍生。
可如今，他才发现，这或许是这世间最可笑的谎言。
当君不再是君，父不再是父，当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化作一头只知猜忌与吞噬的猛兽时，你所谓的“本分”，不过是它獠牙之下最可悲的祭品。
刘拒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卫子夫。
想起了那个从平阳侯府一个小小歌女，一步步走上皇后之位的传奇女子。
他记得，儿时母亲常常抱着自己，用那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顶，轻声告诉他，要仁厚，要恭顺，要永远做父皇最孝顺的儿子。
刘拒也想起了自己的舅舅，大将军卫青。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一旦披上战甲，便能让匈奴闻风丧胆的帝国战神。
舅舅更是曾教导他，身为太子，当有容人之量，要有天子胸怀。
所有人都教他如何去做一个“好人”，一个“好的储君”。
可却从未教过他，当面对一个不再讲任何道理，不再念半分亲情的父亲时，该当如何？！
或许，这些人自己也从未想通过。
最终，所有的思绪都汇聚到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属于他父亲汉武帝刘彻的脸上。
刘拒想不明白，为何昔日那个还会抱着自己，手把手教自己射箭，会在自己背诵出第一篇《尚书》时，露出欣慰笑容的父亲，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是权力改变了他？
还是说，这才是他最真实，被帝王面具所掩盖的本来面目？
刘据不知道。
他也不想再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累了。
三十年的太子生涯，像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将他的心神早己消磨得千疮百孔。
刘拒不想再争了，也不想再斗了。
自己曾经以为退一步真的是海阔天空。
也以为只要自己舍弃掉这个让父皇寝食难安的储君之位，那份早己被冰封的父子之情还能寻回一丝余温。
更是天真认为，只有这样做就能保全自己的母亲，保全自己的妻女，保全那早己风雨飘摇的整个卫氏宗族。
然而，苏哲的话如同一把利剑，劈开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刘拒闭上了眼睛，为了妻女，为了母族，也为了自己，终究还是要迈出那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点开了聊天群。
刘拒没有再去看苏哲的头像，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打出了那句他思考了良久的话。
【巫蛊受害者】：先生，学生想通了。
【巫蛊受害者】：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既然父皇己不念半分父子之情，学生若再拘泥于俗礼，便是自取灭亡。
这番话，让刚刚从刘据的沉默中，稍稍缓过神来的李承乾等人，皆是心中一震。
他们以为，刘据这是要行那石破天惊的谋逆之举了！
然而，刘据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巫蛊受害者】：此计，学生应下了！
应下了？
应下什么了？
先生没有在聊天群里给出计策啊！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聊天群那头的苏哲，看着刘据这番话只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刘据终于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尽管这个选择，依旧是满含天真。
【历史操盘手】：好。
苏哲在私聊频道只回了一个字。
【历史操盘手】：既然你己下定决心，那我们便开始吧。
【历史操盘手】：你现在，立刻去寻一人——你的表弟，长平侯卫伉。他是卫青之子，是如今卫氏一族的家主。此事必须由他亲自去办。
【历史操盘手】：你让他，立刻动用所有资源，在长安城内，秘密寻访一个满足以下所有条件之人：一，仪表不俗，最好带些仙风道骨之气；二，胆识过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三，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西，聪慧机敏，一点即通。最重要的一点，此人必须在长安毫无根脚，无人认识！
【历史操盘手】：找到此人后，想办法拿到他的把柄，或是控制住他的家人。此事我们是在行险，用以执行计划的“刀”，必须绝对可靠，绝对受你的掌控！
【历史操盘手】：此事，你必须让卫伉明白其重要性，除了你二人，以及他手下最核心的几个死士，绝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你母亲卫子夫也不要告诉。
苏哲这一连串的指令，让刘据用尽全部心力去记忆。
【历史操盘手】：去办吧。这是你，也是卫氏唯一的机会。
刘据看着这句话，心中所有的疑虑，瞬间便被一种对苏哲那神鬼莫测之能，绝对的信任所取代。
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那颗早己冰冷的心，此刻被一股前所未有，名为“希望”的火焰重新点燃！
刘拒从席上猛地站起，那双早己黯淡的眼眸中，重新迸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他对着殿外，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充满了力量与决绝的声音，沉声喝道：
“来人！”
“秘密召长平侯卫伉即刻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