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簪旧事,或可解惑。”
八个字,如同带着钩子,牢牢钩住了白婉蘅紧绷的神经。
青莲观?京城南郊一座香火不盛、略显破败的道观,确实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是谁?叶辰终于要现身了?还是昨夜那个神秘人?
无论是谁,这趟青莲观之行,势在必行!
申时三刻。
白婉蘅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只带了青黛和一名绝对可靠、身手不错的车夫,悄然抵达城南青莲观。道观掩映在几株老槐树下,朱漆剥落,门庭冷落,只有一名须发皆白、昏昏欲睡的老道在门口扫地。
递上拜帖,老道浑浊的眼睛抬了抬,也不多问,指了指观内深处:“静室在后院,施主自便。”
白婉蘅留下车夫在外警戒,带着青黛,穿过前殿荒草丛生的庭院,走向后院。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香火和尘土的气息,愈发显得幽静,甚至……有些阴森。
后院只有一间独立的静室,门窗紧闭。
白婉蘅示意青黛守在门外,自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静室虚掩的门。
室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一个身着灰色道袍、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站在墙边,似乎在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人身形挺拔,肩宽背阔,即使穿着宽大的道袍,也掩不住一股内敛的锐气。不是叶辰那种如山岳般的厚重压迫,而是一种更显精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气息。
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面容普通,约莫三十许,脸色带着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是昨夜密道入口处那个冷冽沉稳的嗓音!
“白小姐,久仰。”陌生男子开口,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丝沙哑,却正是昨夜那个声音。“昨夜受惊了。”
“昨夜援手之恩,婉蘅铭记。”白婉蘅微微屈身,目光却锐利地审视着对方,“不知阁下是?引我来此,所为何事?”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白小姐,请看此画。”
白婉蘅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幅画。
画纸陈旧泛黄,装裱简陋,显然有些年头了。画的是一幅常见的《麻姑献寿图》,笔法只能算中规中矩,并无特别出奇之处。
“此画有何玄机?”白婉蘅不解。
“玄机不在画意,而在画纸本身。”男子走到画前,伸出修长却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的边缘,“白小姐精通药理,可曾闻闻这画纸?”
白婉蘅心中一动,走近几步,凝神细嗅。
一股极其极其淡薄、几乎被香火味完全掩盖的……陈旧药味!混合着极淡的“血竭”和“醉仙引”燃烧后的焦糊余韵!与她昨夜在密道中、以及那枚凤凰簪暗格内的粉末气味,如出一辙!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
“这是二十年前,未央宫库房登记在册、却因‘受潮霉变’而‘废弃’的众多画作之一。”男子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婉蘅,“机缘巧合,流落宫外,被我所得。此画本身无甚价值,但作画所用的纸张,却是在特制的药液中反复浸泡、阴干而成。燃烧后,其烟雾……对患有心疾之人,有诱发惊厥之效。若再辅以‘血竭’助燃,‘醉仙引’催化……便是杀人无形的利器!”
轰!
白婉蘅如遭雷击!所有线索瞬间贯通!
姑姑白凤仪!先天心疾!暴毙于未央宫!当晚燃着“安神香”!
这特制药纸!血竭!醉仙引!
凶手将毒粉,藏进了画里!点燃了这幅画!或者说,用这幅画作为毒烟的载体!
“鬼在画里”……原来是指毒藏在画中!杀人无形的“鬼”!
“把东西藏进画”……是指藏毒!
“这幅画……是谁画的?又是谁,将它送进未央宫?”白婉蘅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中燃起熊熊的恨火!
“画师早己‘病逝’多年,查无可查。”男子摇摇头,眼神冰冷,“但能将此画神不知鬼不觉送入皇后寝宫,并替换掉当晚安神香所用画卷的……未央宫当年的掌事太监,名叫……高德海。”
高德海!
白婉蘅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高德海,是贤贵妃的心腹。”男子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在白婉蘅心上,“贤贵妃薨逝后,他调任御用监,掌管宫中器物。凤仪皇后……薨逝后半年,他因‘贪墨宫帑’被杖毙,家产抄没,所有经手之物……付之一炬。”
又是死无对证!线索再次中断!而且,最终指向了安宁公主的生母——贤贵妃!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白婉蘅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的神秘男子,“你又是谁?为何要帮我?”
男子沉默了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刻骨的仇恨,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声音低沉沙哑,“帮你,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贤贵妃己死,但她的女儿,安宁公主,继承了那份阴毒和野心,甚至……青出于蓝。”
他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白婉蘅:“白小姐,你手中的泣血凤凰簪,是凤仪皇后遗物。另一枚‘双凤噬心’,名为‘凰栖梧’,则在贤贵妃手中。贤贵妃死后,此簪……十有八九,落在了安宁公主手里!”
“双凤噬心,不仅仅是两枚簪子。”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们本身,也是一幅‘图’!两簪相合,在特定的光线下,其倒影投射,会指向未央宫深处……藏着贤贵妃秘密手札的暗格!那手札,或许记录着当年之事的真相,甚至……是她留给安宁公主的‘锦囊’!”
双簪合图!指向秘密手札!
白婉蘅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才是叶辰给她簪子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钥匙和诱饵,更是寻找最终证据的地图!他早就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白婉蘅冷静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要安宁公主死。”男子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刻骨的寒意,“我要她身败名裂,要她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白小姐,你是最接近她、也最有能力将她拉下深渊的人。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如何合作?”
“我会提供你需要的信息和……必要的协助。”男子沉声道,“比如,引开守卫,制造机会。但最终拿到手札,揭露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做。因为只有你,白凤仪的亲侄女,才有足够的立场和理由,去翻查这桩陈年旧案。”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至于报酬……当安宁公主伏诛之日,我只要她身上那枚‘凰栖梧’金簪。那是……我故主之物。”
故主?贤贵妃?
白婉蘅心中疑窦更深。这男子身份成谜,对宫廷秘辛了如指掌,身手高绝,对贤贵妃似乎有复杂的感情……他到底是谁?贤贵妃的旧部?还是……
“好。”白婉蘅压下疑问,果断应下。无论此人是谁,目标一致即可。“我答应你。但我要知道,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未央宫如今守卫森严……”
“时机未到。”男子打断她,“未央宫塌陷,干尸现世,风声太紧。皇帝疑心己起。我们需要等待一个……能让你光明正大进入未央宫的机会。”
“什么机会?”
“秋猎。”男子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下月十五,皇家秋猎。按旧例,宗室女眷会随行。安宁公主虽在禁足,但太后若开口……她未必不能去。而秋猎营地毗邻西山行宫,行宫内……有一处‘思过堂’,里面供奉着历代后妃画像,其中……就包括凤仪皇后和贤贵妃!”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秋猎期间,守卫重心在猎场。行宫思过堂,便是最佳时机!我会设法引开守卫。届时,你只需带着两枚金簪,找到那幅特定的画像,双簪合图,便能找到暗格!取出贤贵妃的手札!”
秋猎!行宫思过堂!
白婉蘅的心跳加速。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比硬闯未央宫容易百倍!
“两枚金簪?我只有一枚。”白婉蘅皱眉。
“所以,你需要让安宁公主……心甘情愿地,戴着她的‘凰栖梧’簪,出现在行宫思过堂。”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就要看白小姐的本事了。”
让安宁公主戴着金簪去思过堂?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其艰难!
就在这时!
“笃笃笃!”静室的门被急促敲响!
青黛紧张的声音传来:“小姐!外面好像有宫里的人往这边来了!”
宫里的人?!
白婉蘅和神秘男子脸色同时一变!
“走!”男子当机立断,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扑向后窗,“记住!秋猎!思过堂!双簪合图!”
话音未落,他己推开窗户,身影一闪,消失在窗外的树影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白婉蘅也立刻整理心神,示意青黛进来。
“小姐,怎么办?好像是宫里的侍卫,看着像是……龙影卫的打扮!”青黛脸色发白。
龙影卫?!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跟踪自己?还是……追踪那个神秘男子?
白婉蘅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环顾静室,目光落在那幅《麻姑献寿图》上!不能留!
她一把扯下画卷,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角落的炭盆!火舌瞬间舔舐上陈旧的画纸,特制药纸燃烧的气味弥漫开来!
“走!”白婉蘅拉着青黛,迅速从静室正门退出,装作刚上完香的样子,快步走向前院。
刚到前院,就与几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冷冽如刀、腰间悬挂着蟠龙令牌的侍卫迎面撞上!为首之人,面容冷硬,目光如同鹰隼,正是龙影卫!
那首领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白婉蘅略显苍白的脸和青黛紧张的神情,最后落在她们身后静室的方向。
“白小姐?”首领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深居简出,怎会来此偏僻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