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尖锐的碎石、刺骨的寒风…还有那永无止境、仿佛要将灵魂都颠簸出窍的剧烈拖拽！
徐北残破的身体在简陋的担架上，如同一袋被随意丢弃的破棉絮，随着老李头踉跄、仓惶的脚步，在泥泞不堪、遍布弹坑和尸骸的溃退之路上疯狂地起伏、碰撞。
每一次颠簸，都让那深深刺入左肩断臂创口的粗糙木刺，如同毒蛇的獠牙般在焦糊坏死的组织里搅动、摩擦！
暗红发黑的脓血混合着组织液，随着颠簸不断从创口边缘和木刺的缝隙中渗出，在担架上涂抹出大片粘稠污秽的痕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恶臭。
剧痛！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这持续不断的、残酷的折磨，彻底取代了意识深处那冰冷的 **-5500**，成为了占据他全部存在的唯一感知。
他甚至无法昏迷，每一次濒临黑暗的边缘，都会被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剧痛狠狠拽回这炼狱般的现实！
“嗬…呃…”微弱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痛苦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被污泥和血块堵塞的喉咙里挤出。
他的身体在无意识的剧痛驱动下，本能地、微弱地痉挛着，试图逃离这永无止境的酷刑。
“别动！别动啊！祖宗！”老李头气喘如牛，肩膀被粗糙的担架绳勒得生疼，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感觉担架上的人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像在拖拽他的灵魂坠向深渊。
看着徐北创口处不断涌出的污血和那根狰狞的木刺，老汉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麻木。
“造孽…真是造孽啊…这阎王爷都不收的命…”
溃退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污水，裹挟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在黑暗和炮火中盲目奔涌。
人群混乱不堪，建制早己打散，士兵、民夫、散兵游勇混杂在一起，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向着传闻中相对安全的河流方向溃逃。
沿途不断有人倒下，或因伤重不支，或被流弹击中，尸体被无数双慌乱的脚踩踏，很快融入泥泞，成为道路的一部分。
没有人停下，也没有人理会身边倒下的是谁。
怜悯？在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上，是最奢侈也最无用的情感。
老李头拖拽着徐北，如同拖着一个沉重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诅咒，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
他几次想狠心把这累赘丢下，但看到徐北胸口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起伏，想到那个把他“托付”给自己的溃兵可能还在附近（虽然早己不见踪影），老汉那点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恻隐之心，终究没能彻底熄灭。
他只能咬着牙，咒骂着命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在死亡之路上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在穿过一片被炮火彻底犁平、只剩下焦黑树桩和弹坑的开阔地时，前方混乱的人群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秩序。
几盏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光线昏黄的马灯，在一片相对避风的洼地边缘亮起。
马灯周围，影影绰绰地聚集着一些人或躺或坐的身影，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比别处更加集中。
“收…收容队！是收容队的旗！”老李头身边一个同样狼狈的民夫，指着洼地边缘一面几乎被泥污覆盖、斜插在地上的小小三角旗，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老李头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收容队！意味着可能有医生！有药品！至少…意味着有人能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拖着担架，朝着那几盏微弱马灯的方向冲去！
洼地边缘的景象比磨坊好不了多少，只是更加集中。
几十个轻重伤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或简陋的担架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脓臭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
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穿着沾满血污白大褂（早己看不出白色）的医护兵，如同救火队员般在伤员间穿梭，动作因疲惫而显得迟缓麻木。
“医生！长官！救命！救救他！”老李头冲到最近一盏马灯下，声音嘶哑地哭喊着，将担架重重地顿在地上。
灯光昏黄摇曳，勉强照亮了担架上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
饶是见惯了战场惨状的医护兵，在看清徐北状况的瞬间，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扭曲的身体姿势，齐根而断的左臂，那根深深刺入创口、几乎与焦糊坏死的皮肉融为一体的、沾满污血和碎肉的粗糙木刺！
创口周围发黑，皮肤呈现出死灰的色泽，边缘不断渗出暗红发黑的脓血！
浓烈到刺鼻的腐败恶臭扑面而来！
担架上的泥水和血污混在一起，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
“这…这…”一个年轻的医护兵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胃里一阵翻涌。
“没救了！”旁边一个年纪稍大、胡子拉碴的医护兵只看了一眼，就疲惫而麻木地下了判决，“伤口烂透了！还有这么大根木头插着！失血太多！抬走吧！别占地方！”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转身就要去看下一个伤员。
“不！长官！他还活着！还有气啊！”老李头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死死抓住那胡子医护兵的裤腿，老泪纵横，“求求您！行行好！给看看吧！他…他是当兵的！是打鬼子伤的！”
“当兵的？”胡子医护兵脚步一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带着疲惫的审视再次看向担架。徐北破烂的衣物上，确实隐约能看到一点褪色的灰蓝色军装痕迹，但早己被泥血浸透，难以分辨具体番号。
他又蹲下身，极其粗暴地用手指探了探徐北的颈动脉，又翻开徐北沾满泥污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颈动脉的搏动微弱得像游丝，时断时续。瞳孔对光线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散大而空洞。
但…确实还有一丝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