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烬随手将空桶扔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看着江疏影眼中那毫不掩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屈辱和憎恨，沉默着。炼狱岛那暗无天日的三年，早己将任何解释的欲望彻底磨平。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从那条破烂长裤的口袋深处，摸出了一枚东西------铂金镶钻的流苏耳钉，在君悦酒店门口拾起的那一枚。
他走到蜷缩在纸箱上、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江疏影面前，蹲下高大的身躯。没有靠近，只是伸出手臂，将那颗在昏暗灯光下依然折射出冰冷微光的耳钉，轻轻放在她身边冰冷的纸箱棱角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
“你的。”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糙的砂纸在生锈的铁板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疲惫和痛楚。然后，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墙角的一件废弃物。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仓库角落那个破旧的铁皮柜子。粗暴地拉开吱呀作响的柜门，在里面翻找起来。几件沾着油污、散发着汗味的便利店员工备用工服被扯了出来，扔在地上。他挑了一件相对干净的深蓝色涤纶外套，还有一条同样深色的、宽大耐磨的工装裤。
他背对着江疏影，开始换衣服。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每一次抬手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紧抿着唇，沉默而迅速地完成。染血的破长裤被脱下，露出肌肉结实却布满伤痕和血污的大腿，换上那条宽大的、带着洗涤剂和机油混合味道的工装裤。赤裸的上身套上那件深蓝色的员工外套，拉链艰难地拉到胸口位置，勉强遮住了身上最狰狞的几道伤口和大部分血迹。不合身的工装套在他精悍的身躯上，显得有几分滑稽，却掩盖了最触目惊心的狼狈。
当他换好衣服，缓缓转过身时，江疏影依旧蜷缩在那个冰冷的墙角，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她的目光先是死死地钉在纸箱上那枚冰冷的钻石耳钉上，仿佛那是她与过去那个尊贵、干净的自己唯一的联系。然后，她的视线才缓缓抬起，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凌烬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却奇迹般掩盖了他部分修罗场气息的蓝色工装外套。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恐惧、屈辱、愤怒、一丝微不可察的茫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在她心头一闪而过。最终，所有的脆弱和混乱都被一股强行凝聚起来的、属于天穹集团总裁的冰冷高傲所覆盖，如同戴上了一副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面具。
她颤抖着，伸出同样冰冷湿漉、指尖泛白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屈辱感，探向自己旗袍那被撕裂、但隐藏口袋尚算完好的侧边。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摸索都像是在忍受酷刑。摸索了几下，指尖夹出了一本比名片略大的精致鳄鱼皮支票簿，还有一支镶嵌着细碎钻石、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闪烁华光的钢笔。
啪嗒。
笔帽被用力拔开，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宣判的锤音。
她低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如同黑色的水藻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紧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瘦削的肩膀在极力抑制下依然微微颤抖着。钢笔尖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近乎刻骨的力道，在支票簿上飞快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响。笔尖在支票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几秒钟后，她停下了笔。
江疏影猛地抬起头，湿发黏在脸颊，眼中燃烧着屈辱与愤怒的冰冷火焰，她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驱赶瘟疫般的厌恶：“拿着！”
她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用力撕下，看也不看，手臂带着一种决绝的、驱赶秽物的姿态，猛地向前一扬！“这钱，算是我给你的恩赐！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那张轻飘飘的支票，承载着她此刻全部的愤怒、屈辱和急于切割的决绝，如同冰冷的刀片，狠狠甩向凌烬的脸颊！
支票的边缘，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白光，发出细微的破空声。
凌烬没有躲。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啪。
一声轻响。支票的硬角拍在了他颧骨靠近眼角的位置，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羞辱感。然后滑落，如同凋零的落叶，飘向满是灰尘和污水的冰冷水泥地面。
支票上，一串醒目的、带着嘲讽意味的零前面，是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的三个字------壹佰万圆整。
“滚！”
江疏影的声音拔高，尖锐得如同玻璃碎裂，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和毒液，“拿着你的脏钱，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脸！今晚的事...”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却更加阴寒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江疏影以天穹集团起誓，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死死地盯着凌烬，那双曾让无数商界对手胆寒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警告和深不见底的、如同看待秽物的厌恶。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玷污了她的灵魂。
仓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那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声，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凌烬的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缓缓扫过地上那张静静躺着的、象征着巨额财富和彻底、无情切割的支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被羞辱的波动。仿佛那砸在脸上的不是足以让普通人疯狂的金钱和尊严的践踏，只是一片无关紧要、沾着泥点的落叶。
他缓缓弯下腰。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钢针搅动，让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额角的冷汗又渗出些许。
他伸出右手。布满厚厚枪茧和新鲜擦伤、指节粗大的手指，没有去触碰那张支票的主体，而是精准地捏住了支票的一角------那上面，沾染着一小片暗红色的、己经半凝固的...血迹。
是他自己的血。在抱着她跳窗、徒手摩擦粗糙的排水管急速下滑时，从掌心撕裂的伤口滴落上去的。
嗤啦。
一声轻响。在寂静得令人窒息的仓库里，这撕纸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某种东西被彻底斩断。
凌烬的手指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犹豫，将支票沾着自己血迹的那一小角，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
他将那一小片染着暗红血渍的纸角，紧紧攥在布满伤痕的掌心。粗糙的纸边深深硌进掌心的伤口里，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如同一个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