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木倏然侧头。
灯光精心雕琢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穿着墨绿色丝绒礼服的女人。
那墨绿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夜色，衬得她的肩颈肌肤在昏暗中泛着一种冷调的、易碎的瓷白。
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静静呼吸，明灭之间，吞吐着淡蓝的烟雾，氤氲开一片朦胧的屏障，将她与周遭衣香鬓影的浮华世界悄然隔开。
林木木的心脏猛地一缩——苏曼！
这个烙印在她少女时代记忆深处的名字，伴随着《夜风》那沙哑慵懒、仿佛浸透了午夜露水和未熄烟蒂的独特嗓音，瞬间穿透时光呼啸而至。
是她！那个1980年代末凭借一曲《夜风》席卷港台，专辑销量曾破百万，成为台湾解严后娱乐产业爆潮中第一批被推上神坛的传奇歌后！
苏曼缓缓吐出一口薄烟，烟雾缭绕中，她迷蒙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上那个掌控着全场目光与掌声、光芒万丈如神祇的男人顾怀瑾。
随即，她的视线落回林木木年轻、惶惑、被八百万巨资和暧昧宣言冲击得晕晕乎乎的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过来人看透剧本结局的平静，轻轻拂过林木木滚烫的神经末梢。
“啧，” 苏曼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没有弧度的笑，声音被烟酒浸润得愈发沙哑低沉，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林木木耳膜上，“金光闪闪的，晃眼吧？”
她顿了顿，猩红的烟头在指尖捻动了一下，“小妹妹，听句过来人的闲话。男人呐，尤其是站在那种位置上的男人，在‘追逐’这个游戏里，最是舍得下本钱。金山银山都能堆到你脚边，让你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值得他倾家荡产的稀世珍宝。”
她的语气平铺首叙，没有刻意渲染的悲凉，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冷静，“可这‘独一无二’的标价签，是有时效的。等猎枪瞄准了下一个目标，或是你乖乖进了他精心打造的金丝笼，新鲜劲儿一过……”
她轻轻弹了弹烟灰，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酷，“这稀世珍宝，也不过是旧货市场橱窗里落灰的娃娃罢了。钱？他们有的是，扔出去听个响都无所谓。可真心？长情？”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气音，像是嗤笑，又像是叹息，“呵……那玩意儿，比橱窗里落灰的娃娃，还假。”
她将杯中仅剩的琥珀色残酒一饮而尽，冰凉的玻璃杯底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一个冷静的休止符，轻轻碰了碰林木木因心潮澎湃而滚烫的手背。
那冰冷的触点，瞬间激得林木木一个激灵。
“路还长着呢，” 苏曼最后丢下这句话，目光重新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自言自语，“别在起跑线上，就被金粉迷了眼，绊住了脚。”
如同滚沸的岩浆骤然被注入了一股清冽的寒泉。
苏曼的话，没有预想中的尖刻嘲讽，也没有刻意煽动的悲情。
心头那阵因天价“殊荣”而起的、令人窒息的燥热和虚幻的漂浮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微微凉意的澄澈。
镜子里，映照出顾怀瑾那个世界与她林木木所处世界之间，那条清晰得刺眼的鸿沟——不仅仅是财富与地位的云泥之别，更是游戏规则与生存逻辑的天壤之差。
顾怀瑾的“暖意”或许真实，但包裹着这份暖意的，是他那个世界庞大而复杂的运行法则。
林木木的目光，不再茫然地追随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而是下意识地、带着初醒般的审视，重新落回自己身上。
苏曼的“落灰娃娃”论调固然刺耳，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瞬间划开了包裹在“宠爱”外的那层名为“独一无二”的华丽泡沫，迫使她首面一个核心问题：剥开顾怀瑾赋予的光环，她自身，到底价值几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