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犹豫,她的迟疑,她的试探,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咎由自取。
没有人会在受到千百次伤害后,还留在原地。
凌玹歌眼里的期待斑驳,层层脱落,留下灰白的水泥墙面。
五指合拢,用指甲印刻掌心的疼保持清醒,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冷静问:“我的钥匙呢?”
喉头滚动,挤出的声音沙哑颤抖。
张哲心底轻颤,解释道:“老板说他先处理公务,这边有准备饭菜,您可以先用餐。”
“啊?”凌玹歌这才注意到餐桌上五菜一汤,全是她爱吃的。
原来是这样吗?
凌玹歌感慨着,眼底的灰白,重新刷上白色墙面,又绘上各色细小花朵,一层接一层,满墙春意暖融。
菜用暖菜盘暖着倒是没有凉,碗筷却只有一副,根据张哲的话,轻松推断出没准备封沉的。
凌玹歌坐下,筷子拿在手里,但没夹菜的动作。
放下筷子,凌玹歌嘴角紧抿,眉头轻轻蹙起,盯着一桌子菜好几分钟,斟酌字句地说:“麻烦你告诉他,一起吃吧。”
“是。”
书房,封沉坐在书桌后,双手放在桌上,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不断活动指关节。
封沉拍戏天南地北的跑,大部分时候他看的文件是电子档,需要他签字的,或快递,或网签。
张哲说是送文件,顺带送凌玹歌来见封沉,实际是为了送凌玹歌这碟醋,包了张哲送文件这盘饺子。
不知凌玹歌到达的时间,封沉早早点好菜用暖菜盘暖着。
可他不确定凌玹歌是否愿意见到自己,所以他选择躲在书房等待凌玹歌的宣判。
房间有安装监控,然他没有查看,以一种不估分的态度,等待最后成绩。
凌玹歌进门后,张哲有发消息通知封沉,然后便是沉默。
房间隔音很好,封沉听不到客厅的动静。
窗外树影摇曳,扰动他本就惊涛骇浪的心湖。
凌玹歌的钥匙放在手边,封沉认得钥匙上的蛋糕挂件,和他生日当天,送给凌玹歌的一模一样。
加上凌玹歌开始玩石塑粘土,封沉轻易猜出这个蛋糕挂件是凌玹歌亲自捏的。
这串钥匙,是由张哲转交给凌玹歌,还是他亲自交到凌玹歌手中,答案需要凌玹歌亲自给出。
等啊等,等啊等。
时间仿佛是一团软硬适中的面团,厨师捏着面团两端不断抻长,长到看不到尽头,一圈圈包裹住封沉的心。
嘴唇干裂,喉咙干涩,封沉不住吞咽唾沫,试图缓解内心激荡的焦躁。
“噔噔——”
房门敲响,似乎长跑到达终点的哨声。
“进!”仅仅一个字,封沉竟然喊破音。
门把手转动,旋转,紧闭的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缝隙扩大,封沉先看到白色衬衫一角,接着是张哲高大的身躯。
房门完全打开,张哲进到室内,门合上。
“凌小姐请您一起用餐。”
语速恰到好处,是张哲一贯的从容不迫,封沉听来却觉得字与字之间的间隔,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后一个字落下,封沉脑海想起一道跨越世纪的钟声。
钟声浩荡神圣,蕴含对新世纪的憧憬向往。
“咚”的回音一圈圈扩散,形成永不消散的涟漪。
指关节停止运动,封沉抬起凝星的双眸,怕自己幻听,确认地问:“她说让我一起用餐?”
“是。”张哲给出肯定答案。
封沉一把抓起钥匙,两步跨越到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只需要转动一下,就能打开通往凌玹歌的大门。
然而这简单的一次转动,对封沉而言,似乎要消耗千钧力量,他握着门把手迟迟没动作。
凌玹歌眼眸低垂,手交叠在大腿上,手指胡乱挥动。
她背对着书房,只能凭借声音推断封沉和张哲的举动。
她听到开门声关门声,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明明没有机械钟,凌玹歌还是听到秒针转动产生的嘀嗒嘀嗒声。
一下下敲在她心口,扰乱她本就不安的思绪。
她想,封沉是不愿和自己同桌用餐吗?
还是工作上遇到困难,暂时抽不开身。
无数念头堆积、冲撞,凌玹歌心脏一紧一松,俨然一颗被把玩的手作球。
“咔——”
门把手转动发出声音。
凌玹歌像是听到口令,身体顿时绷紧,腰背挺得笔首。
门轴转动的声音并不明晰,凌玹歌却肯定自己听到了。
柔软的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声音干净澄澈,还有几分飘飘然。
声响由远及近,凌玹歌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和脚步声完美合拍。
一声声,一下下。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周遭光线骤然昏暗,是身后高大身影阻拦的结果。
凌玹歌不由自主放缓呼吸,手却死死捏紧。
垂落的视线向上抬起,身后的背影向右移动。
余光瞥见一抹白皙,是男人的手臂。
蓝色T恤衫一角摆动,男人完整的上半身映入眼帘。
一只骨节分明,骨感匀称的手抓住椅背向后拖动,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并不明显的声音。
男人走到椅子和桌子中间,定定站着没立刻坐下。
凌玹歌平视前方,不抬头也不低头,她很有耐心地等着男人动作。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十分钟,男人双手撑在桌面,蓝色影子向下移动。
慢动作似的,凌玹歌一帧帧看得清晰。
T恤下摆,腰腹,胸膛,脖颈,下颌……
最后是男人那张浅笑盈盈,泪光闪烁的脸。
跨越八年的西目相对,平静得如同春风掠过开满细碎小花的草原,所有的喜欢与思念凝结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一切无需多言。
“好久不见,凌玹歌。”封沉笑颜灿烂,眼里凝结的寒冰融化成泪珠夺眶而出。
“好久……不见。”凌玹歌回以轻笑,笑着笑着,眼泪无法控制地坠落。
或许这才是八年后,他们见面应该说的第一句话,而不是凌玹歌那句故作轻快,实则残忍剜心的“再也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封沉重复着,强行压下的哽咽冲破枷锁,在凌玹歌面前展露无疑。
凌玹歌不言,只是笑,泪痕在脸颊纵横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