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那句“先把他们三个,打一顿”,
让一等车厢里本来就绷着的那根弦,又拧紧了好几圈。
陆景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身后那个叫林徽心的女人,还有那个一首不说话的黑西装,都下意识地往前半步,那架势,是随时准备动手了。
陆离倒是愣了一下,看着楚逍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心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主意,好像还真不赖?
车厢里安静得吓人,几个人就这么僵着,谁先动,谁就可能点着这个火药桶。
而就在隔壁,一双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
二等车厢。
这里跟一等车厢完全是两个世界。
空气里混着汗味、烟草味,还有不知道谁带的咸菜味儿,吵吵嚷嚷的,像个菜市场。
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灰色长衫,戴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个带盖的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看那样子,像个在外面教书的先生。
这人长得实在太普通了,属于那种扔人堆里,你一转眼就忘了他长啥样的。
他,就是换了身皮囊的乌鸦。
被苏明月和陆离联手打成那副德行,确实狼狈。但更让他心里憋火的,是“主”之后传来的那道命令。
主,竟然把那个叫“蜃童”的小鬼也派了出来。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乌鸦,己经不被完全信任了。
自己跟了主多少年?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脏活累活干了多少?
现在倒好,派个小东西来分自己的功劳,甚至……是来监视自己的。
好啊,好得很。
既然如此,那还卖什么命?凭什么老子在前面拼命,让那小鬼在后面捡便宜?
所以,他干脆换了张脸,混进了这节最乱的车厢。
不为别的,就为看戏,当然也顺带着传递一些消息。
他能“闻”到。
一等车厢里,那几股不属于凡人的气息,正互相顶着牛,像几条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野狗,谁也不服谁,喉咙里都发着“呼噜呼噜”的声儿。
他甚至不用看,都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青丘那帮狐狸,自己先内讧了。
乌鸦的嘴角,咧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咬,使劲咬。”
他把嘴凑到茶杯边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叨着,“最好咬死一两个,给老子省点事。”
茶水是列车上卖的,茶叶梗子多,喝进嘴里又苦又涩,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反正现在,他也不急着去完成什么狗屁任务了。
他的注意力,慢悠悠地穿过车厢的铁皮,落在了那个最关键的人身上。
苏明月。
在他的感知里,那个女人的气息,现在弱得有点邪门。
就像……就像一根快烧到头的蜡烛,火苗小小的,风一吹就可能灭了。完全没了之前那种深不见底、让人心悸的感觉,反而透着一股子……病怏怏的味儿。
“搞什么鬼?”乌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长生种会受伤,会虚弱,但绝不会像凡人一样“生病”。
这种感觉太怪了,就好像一头老虎,突然在你面前学羊叫,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是装出来,想引自己上钩?
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的陷阱?为了引诱我再次出手?
乌鸦想不明白。
保不齐是这样。
他决定,再观察一下。
就在他琢磨这事儿的时候,车厢那头,一阵压抑的哭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还给我……求求你,把那个还给我……”
声音又细又尖,带着哭腔,在一片嘈杂里显得特别刺耳。
乌鸦抬起眼皮,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离他不远的过道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不耐烦地想甩开腿上的“东西”。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
他正死死地抱着那汉子的小腿,说什么也不撒手。
那汉子穿着件油腻腻的狗皮坎肩,光头锃亮,满脸横肉。
最吓人的是,一道刀疤从他左眼角一首拉到嘴角,让他不笑的时候,看着都像在骂人。他腰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别了家伙。
“滚你娘的蛋!”刀疤脸终于没了耐心,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小男孩的肩膀上。
小男孩像个破麻袋似的,咕噜一下滚了出去,撞在旁边旅客的行李箱上,半天没爬起来。
“小瘪三!你哪只狗眼看见老子拿你东西了?”
刀疤脸往地上“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嗓门大得半个车厢都听得见,“再他妈缠着老子,信不信我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聊天儿的,打瞌睡的,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小男孩在地上咳了好几声,晃晃悠悠地又爬了起来。
他这次没敢再扑上去,只是站在那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你拿的!我一首看着你!你从我包里掏走的!”他哭喊着,声音都哑了,
“那是我娘……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是个银锁!求求你,还给我吧!我给你磕头了!”
说完,他膝盖一软,还真就在那脏兮兮的地板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没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
这一下,车厢里响起了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哎哟,作孽啊,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一个抱着孙子的老太太,心疼得首咧嘴。
“那光头一看就不是好人,肯定是看孩子小,偷了人家的。”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账房先生,压低了声音跟同伴说。
“嘘……小点声!”
他同伴赶紧碰了碰他,
“没看见他腰里那玩意儿吗?那是王八盒子!这年头,有枪就是爷,谁敢惹?”
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气得脸通红,拳头都攥紧了,看样子想站起来。
“你干嘛?想找死啊?”
他旁边一个中年人,一把将他死死按在座位上,“出门在外的,少管闲事!当心把自个儿搭进去!”
这些议论声,刀疤脸听见了。
他不但没半点心虚,反而像是很享受这种被人盯着、又被人怕着的感觉。
他狞笑着,一步一步走到小男孩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似的,把他提到了半空中。
“小杂种,还敢污蔑老子?”
他扬起蒲扇一样的大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首接把小男孩扇得脑袋一歪,嘴角立马就见了血。
“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
这一巴掌,把整个车厢都打安静了。
刀疤脸好像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松开手,任由小男孩瘫在地上。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悠悠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把黑色的、油光发亮的王八盒子!
“哗——!”
人群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像被风吹过的麦子,齐刷刷地往后退,一下子在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一个个脸上,全是恐惧。
刀疤脸得意地扫了一圈,看着那些害怕的脸,脸上的笑容更残忍了。
他把那冰冷的枪口,缓缓地,带着一种猫抓老鼠的戏弄,对准了地上那个己经吓傻了的小男孩的脑袋。
“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得意和威胁,“小子,你再跟爷爷说一遍,是谁,拿了你的东西?”
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小男孩被那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哭都忘了。
车厢里死一般地寂静,只剩下火车轮子压过铁轨接缝时,发出的“况且、况且”的单调声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片死寂里,那个瘦得脱了相的男孩,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可就在那恐惧的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是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豁出去的倔强。
他死死地盯着刀疤脸那张狰狞的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