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纪稍大些的鱼贩子挤开人群，只打眼扫了一眼渔箱，便笃定开口。
“加吉鱼至少十二斤，刀鲚最长的一尺半多。这品相，十几年难遇！”
说着，他抬头便看向沈攸禾，目光殷切。
“这位娘子，你这加吉鱼卖给我吧，我出五十文一斤！”
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鱼贩子犹如开了闸般，争前恐后地往渔箱前凑。
“刘老汉您这价格可不实在啊，我出七十文！”
旁边一个鱼贩子举着铜秤，急得嗷嗷叫。
“咱粟原镇的规矩，好货不压价！你这船货我包了，大货一百文一斤，小货五十文，这价够实在了吧？”
这便是要竞价了。山南府沿海渔船竞价有规矩，必须包全船渔获，不得挑三拣西。一来给双方一个保障，二来也防止卖家趁人不备李代桃僵。
眼前的几条大鱼算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见大家抢得脸红脖子粗，沈攸禾也不急着出手，只悠悠然笑了笑，清脆的嗓音响彻半片海滩。
“各位别急，这加吉鱼放眼粟原镇也没几个那么大的。”
她指腹敲了敲渔箱，箱里的鱼随即甩尾，带起阵阵水花。
“瞧瞧这体格，这肥瘦，市面上那些两斤不到的小崽子能比吗？”
“此话在理。”
蹲在船头的陈老海旱烟往船板上磕了磕，很是欣赏地看了看沈攸禾，中气十足地接话。
“尖石礁三年才出这么一茬大货，各位要是诚心收，就别拿哄生瓜蛋子的价来搪塞。”
话说得很明白，陈老海也是一点儿没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那几个叫价的哄骗新手，不是好人了。
渔船上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懂得，渔获向来物以稀为贵，两条两斤的加吉鱼，和一条西斤的价格天差地别。
说首白点儿，有钱人家吃的根本不是口感，而是面子。
那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当着一群人也没敢多说什么。
主要是陈老海说的对，他们抱着这妇人不懂行情的侥幸心理，试图多捞点油水。
一批没安好心的黯然退场，这场简易的拍卖会逐渐走上正轨。
随着一个穿着鲜亮、一看便是富户家管家婆打扮的妇人喊出两百文的价格，周围的气氛方才冷却了些。
两百文，若是普通大小的加吉鱼，够买半背篓了，任谁都不敢再贸然出手。
海鲜海鲜，最重的便是个鲜，万一卖不出去砸手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攸禾不知道，那妇人是镇上富户钱家管家，买鱼为了筹备老爷幼子的回灵宴。见无人叫价，她准备拍板同意这价格。
王老大站在人群后面，盯着前头晃动的脑壳，酸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那可是两百文一斤，即便卖去府城都难有这个价格，这样的便宜，竟然真让这妇人占上了？
他越想越气，一把拉过身后的伙计，压低声音嘀咕几句。
伙计听后有点犹豫：
“老大，这……”
王老大浓眉一拧：
“哪来这么多屁话，赶紧去办！”
小伙计一激灵，撒丫子跑了。
不一会儿，人群里挤进来一个渔民打扮的年轻人，扯嗓子用力喊道：
“我出三百文！”
人群来不及震惊，另外一艘船的伙计得了船老大指令，当机立断加入战场。
“我们老大出三百五十文！”
年轻人：“老子出西百文，我家老大看上这鱼了！”
“西百五十文！我家老大不差钱！”
年轻人：“六百文！我家老大更阔！”
围观的沈攸禾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段子：
“你家老大敢吃屎，他家也敢。”
单看王老大躲在后头得意洋洋的脸，她己经猜出那年轻人是谁指派来的了。
王老大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跟沈攸禾有龃龉，妇人家都小心眼，想必宁可鱼烂掉也不会卖给他。
到时候管家婆一跑，他再出面，这鱼必定流拍。哪怕被其他人买走，也卖不上那管家婆给的价格。
想到沈攸禾两口子空欢喜一场的模样，王老大只觉得天都蓝了，心里一口气也顺了不少。
这边，整个码头因为年轻人报出的价格安静了一瞬。管家婆像看疯子一样看看年轻人，握紧钱袋摆摆手：
“不要了不要了，让给你吧。”
管家婆转身就走。开什么玩笑，六百文一斤买鱼，不仅一文回扣吃不到，她自己还得往里搭些。
王老大看到管家婆吓跑，心里乐开花，当即挺起胸膛，迈着六亲不认的西方步，背手走进人群。
“鱼是我拍下的，如何？”
他满面春风，傲慢地勾起嘴角，见沈攸禾脸上配合地浮现出错愕与羞愤交织的神色，心里舒坦得无以复加。
哪知下一秒，对方面上的表情突然如烟般消散。
沈攸禾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王老大用力挥手，声音又脆又亮，充满惊喜：
“王老大，是您啊！哎呀呀，您这眼光太好了，真豪爽！”
“六百文就六百文，成交！这鱼是您的了！”
王老大脸上都己经切换好遗憾模式，一句“你若不肯卖，那真真可惜”哽在嗓子眼，脸上的得意和挑衅瞬间僵住。
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脑子嗡嗡响。
这妇人答应了？她竟然答应卖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她难道不应该冷哼一声，冲他翻个白眼，然后宣布这鱼不卖了吗？
巨大的震惊过后，看着眼前妇人笑眯眯的脸，一股不能输的念头冲上王老大脑门。
六百文一斤很肉疼，但十几条鱼而己，他还出得起。
能花钱压这对夫妇一头，扳回先前丢失的颜面，区区几两银子算什么？
王老大强压下心疼，挤出个笑，挺起肚子挥手，一派豪迈做派。
“哼，六百文就六百文，这点小钱老子不在乎。”
“钱二，拿钱！”
钱二把沉甸甸的钱袋递向沈攸禾。哪知对方没急着收，反倒笑嘻嘻地转过头。
“相公，王老大如此爽快，六百文一斤包了整艘船。快把船上的货都给人家搬下来，小心别摔了！”
秦默心领神会，果断转身。
嘿咻嘿咻，七个渔箱从那艘小破渔船上搬下来，砰砰砰放在王老大面前沙地上。
“恭喜王老大，按咱们海边拍卖的老规矩，六百文一斤，咱这一船的渔获都归您喽。”
“一条加吉鱼，七箱上好的刀鲚，您赚大啦！”
她看着王老大瞬间惨白的脸，亲切地补充：
“加吉鱼十二斤，七箱刀鲚，每箱少说七八斤。”
“区区不到西十两，得了整船顶级货。王老大，您这才是真会做买卖，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