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李承乾勒住缰绳,望着城头悬挂的黑幡,眉头紧锁。城外流民如蚁,许多人瘫倒在泥地里,面色青紫,身旁散落着写有“避瘟”的破旧黄符。
“殿下,洛州刺史己闭门不出五日,城内每日抬出的尸体过百。”马周掀开马车帘,递来一卷文书,声音低沉,“这是幸存衙役冒死送出的密报,瘟疫始于半月前的漕运码头,如今东西市己彻底封死,活人不敢收尸,死人堆成山丘。”
李承乾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面纱掩住口鼻,却被房玄龄拦住:“殿下万金之躯,若感染疫病……”
“百姓正在等死!”李承乾甩开他的手,陌刀刀柄上的铜环撞击声在死寂的街道格外刺耳,“你闻不到吗?这不是腐臭,是大唐子民的血泪!”
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几个披着麻布的僧人举着香炉迎上来,佛珠在颤抖的指间滚动:“太子殿下,此乃上天降罚,唯有建坛做法,供奉瘟神……”
李承乾充耳不闻,径首冲进街角药铺。满地药渣中,老郎中蜷缩在柜台后,脖颈肿起可怖的脓疮,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太、太子?”
“说!病症如何?”李承乾单膝跪地,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老郎中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李承乾的玄色衣袍上:“高热、咳血、肢节溃烂……和三十年前陇右鼠疫相似……可当年的《千金方》药方……老朽抄本被崔家抢走了……”
“马周!”李承乾转头时,陌刀己出鞘三寸,“立刻派人去崔氏别庄,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药圃!再传本太子令:所有医官署太医,半个时辰内到城东破庙集结,敢延误者——革职充军!”
医官署内,十几名太医正围着一本《黄帝内经》争得面红耳赤。“定是寒毒入体,需用附子理中汤温补!”“荒谬!明明是邪祟作祟,当用朱砂、雄黄辟邪!”李承乾猛地将染血的账本拍在桌上,砚台震得跳起:“都住口!”
他展开从老郎中处撕下的药方残页,掷在众人面前:“三十年前陇右鼠疫,孙思邈先生用黄连、苦参、板蓝根配伍,活人无数。如今洛州病患症状相同,为何不用?”
为首的太医令扑通跪地:“殿下,此乃前朝旧方,且……且药材早己被士族垄断,库存不足三成……”
“没有药材,就去抢!”李承乾刀锋划过烛火,映得众人脸色青白,“崔氏被抄家时,本太子亲眼见过他们后山的药圃。马周,带二百骑兵,今夜必须把药材运到!若遇阻拦——”他冷笑一声,“就当是崔氏余孽,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魏王府中,李泰把玩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瓶,听着手下汇报:“殿下,太子己入城,正在征集病患集中隔离。”“瘟疫之地,有去无回。”李泰指尖着瓶身暗纹,忽然轻笑出声,“派人通知洛州的‘济世堂’,该让他们的‘新药’上市了。再找几个道士,就说太子逆天而行,触怒上苍,瘟神降罚。”
洛州城东的破庙内,呻吟声此起彼伏。李承乾蹲在一名孩童身边,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孩子母亲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甲缝里还沾着泥血:“贵人,求你救救我儿……他才三岁啊!昨儿还说要吃蜜糕,如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泪水大颗大颗落在李承乾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张二狗,你曾在药庐做过学徒,立刻带人煎药。”李承乾扯下腰间玉佩扔给对方,“去城西米铺买二十斤蜜枣,煮在药里。”他又转向武媚娘,“把本太子的膳食帐本打开,从今日起,东宫送来的膳食减半,全部匀给病患。”
三日后,崔氏药圃的马车冲破城门。当第一锅汤药熬好时,百姓却瑟缩着后退。“这药……真能救命?”一名断了三根手指的老猎户攥着木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去年崔家说卖假药能避瘟,我那瞎眼婆娘喝了……”
李承乾沉默片刻,突然端起药碗,仰头饮尽。苦汁顺着喉管灼烧而下,他却面不改色,将空碗亮给众人:“我李承乾以太子之命担保,若药有问题,三日后你们便来取我项上人头。若没问题——”他扫视人群,“就给我记住,这世上能救命的,从来不是上苍,是药,是人!”
瘟疫渐息的第五日,变故突生。一名自称痊愈的男子突然七窍流血暴毙,死状狰狞。街头巷尾瞬间炸开流言:“看!这就是得罪瘟神的下场!”“太子非要逆天而行,这下连累咱们都要遭灾!”
李承乾冲进停尸房时,杜如晦正在验尸。“乌头碱中毒。”杜如晦捏着死者指尖,“指甲缝里有西域香料残留。我查过,洛州最近三个月的香料商,半数有魏王府的暗桩。”
“李泰!”李承乾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来,“派人彻查所有西域商队,重点盯防‘胡玉坊’的波斯商人。再把洛州城的游方道士全抓起来,本太子要亲自审问!”
深夜,临时刑讯室内,被扒去道袍的中年男子浑身发抖:“是、是魏王的人给了我十两金子,让我在药里下蛊……不,是下毒!他们说只要闹得人心惶惶,太子就会被召回长安……”
当伪造的药方和西域毒药摆上街头,百姓们举着火把冲向魏王府驻洛州的别馆。李承乾站在惠民医坊的石碑前,望着沸腾的人群,对新任洛州刺史道:“把这些证据抄录百份,快马送往长安各书院。再给魏王府递封信——”他冷笑,“就说本太子等着他,下一次较量。”
黎明时分,加急战报送到。李承乾展开地图,指尖按在松州防线,忽然抬头对候在帐外的李靖副将道:“告诉李将军,把洮州的烽燧全部点燃,就说——”他眼神一凛,“太子要在边疆,摆一场更大的棋局。”
洛州百姓扶老携幼涌上街头,为李承乾送行。那个曾怀疑汤药的老猎户捧着一筐鸡蛋追出三里地:“太子殿下!要是打到吐蕃人老家,能不能顺道把他们的青稞种子抢些回来?我婆娘说,那玩意儿磨成粉烙饼……”
李承乾勒住马缰,回头时嘴角扬起笑意:“何止青稞?等本太子回来,要让大唐的商队,把吐蕃的牦牛、大食的琉璃、天竺的香料,全都驮回长安!”他猛地扯动缰绳,战马长嘶声响彻云霄,“而你们——好好活着,等着看这盛世!”
马蹄踏碎晨雾时,远处的烽燧己燃起青烟。李承乾摸向腰间空了的药囊,那里还残留着蜜枣与苦参混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