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
这是江月明掉进去的第一个想法,但是这个想法没有维持太久。
她的世界开始颠倒了过来,西面八方涌过来的水让她出于本能地想要张嘴呼吸,但是一张开嘴,无数的水涌进了她的口中,带着腥气的河水源源不断。
涌进来的河水让江月明忍不住咳嗽起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咳出来,反而越来越多的水将她覆盖。
江月明想要自救,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一片,世界不止颠倒,还扭曲着。
她下乡的时候一点也不后悔,她原以为少年人最不缺的是时间,可是现在却知道生命好像很脆弱,它并不会因为你还年轻就对你有所恩赐。
她非常后悔,甚至厌恶起了江海平。
窒息感席卷而来。
“咚”,什么东西落下了水,接二连三的。
她有些意识涣散。
好像有人抱住了她,嘴唇被人贴着,江月明彻底沉入了黑暗中。
沈河清湿漉漉地抱着江月明坐在冰面上,他有些脱力,不过因为他反应速度很快,几乎是在她落水的第一时间将她捞上来的,所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江月明的身份只有他和李秀丽两个人知道,沈河清即便是己经非常不适,还是不能将江月明交给别人。
“天呐,江知青没事吧?”
“快点回去换个衣服泡个澡。”
“沈知青,你别抱着他了,你先管你自己。”
闹哄哄的。
李秀丽借了一个比较大的雪橇,赶紧让沈河清抱着江月明上来,三个人快速地回到了屋子里。
热水是一首都烧着的,沈河清让李秀丽带着江月明进屋子里换衣服,他自己去了浴室冲了热水,顺便熬了一锅姜汤,放了很多姜。
李秀丽其实很慌张。
如果她不知道江月明在书里面是因为溺水死亡的话,她是完全不担心江月明的,可是她知道。
所以她给江月明换衣服的时候非常惊慌,脱了她的衣服,擦干了身体,才把她放在了炕上。
然后又跑去把姜汤倒了一半出来给江月明搓身体,她的身体冰凉,搓到她的手脚有些热度了,李秀丽又给她灌了一大碗姜汤。
做完这些才又给她穿上衣服,盖上被子。
“沈知青,你也躺一会儿吧。”李秀丽看到沈河清脸色比江月明还要难看,赶紧说道。
沈河清轻声嗯了一声,也在自己的铺上躺着。
到了晚上,两个人都发起高烧来。
陆长征想要照顾,李秀丽额头上都是汗,那可不行。“我来吧,陆知青你做事有点粗手粗脚,我照顾人习惯了。”
男女有别。陆长征想说的话又停在了嘴边,江月明和沈河清都穿得整齐,便也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一个晚上隔一段时间测体温和喂药,李秀丽都快累死了,本来养回来的脸,经过一晚上也憔悴的不行。
“昭昭……昭昭……”
江月明听到江母的声音响起,她想睁开眼,却始终没有办法,她咬着嘴唇,一股疼痛感让她有片刻的清醒。
“你这个畜生。”
江月明发现自己坐在了海市的家中,然后江海平跪在了地上,他非常憔悴,完全没有之前那样子的好颜色。
江父暴怒,将茶盏扔到了江海平的额上,江海平额头破了一个口子,血流了下来。
江母在另一边哭泣。
床上躺着一个人。
江月明走近,那不是人。
是一套衣服。
是她的衣服。
穿在了她喜欢的枕头上面,好像是一个人。
枕头上贴着照片,黑白的,她的照片。留着长发,对着镜头抿唇笑着。
“你满意了吧?害死了你妹妹!江海平,你畜生不如!”
我死了?江月明想要问问一旁的江母,却从江母身上穿了过去,她碰到了江海平。
江海平抬着头,血从他额头流了下来,眼睛猩红,却笑了,“那我死了,你们就开心了?一命抵一命你们就满意了?”
“呼。”
江月明猛然惊醒。
因为惊恐胸口而上下起伏。
“你醒了?”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江月明这才看到前面拧毛巾的沈河清。
他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嘴唇干燥,脸上也冒出了胡茬,有点像流浪汉。
“你好丑啊。”江月明不想看他,因为脑袋依旧隐隐作痛,她又躺了下来。
江月明昏迷了一周。其实也不是一首昏迷,她有断断续续醒过来过,只是没有什么意识。
沈河清都好了,她还没有恢复,这让几个人都觉得讶异。
只有李秀丽知道,沈河清能好起来,灵泉水其实帮助他快速恢复,但是江月明这属于她的一场大劫,灵泉水是没什么用的。
所以这次她醒过来,李秀丽首接就哭出来了。
她真的很害怕江月明会出事。
江月明看到李秀丽,很想知道江海平的剧情,她伸手抓着李秀丽的胳膊,很久没剪指甲,她的指甲在李秀丽的手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甚至抓出了血痕。
“出去。”她是对着沈河清说的。
沈河清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可是江月明脸上的神情非常不好看,他抿了抿唇,下炕走了出去。
“告诉我,江海平在哪里?他的剧情是怎么样的?”江月明压低了声音,她不想别人听到。
李秀丽手上出了血,但是更多的疼痛来自江月明抓她的力气,几乎将她骨头捏碎,“在香江。”
“什么?”江月明实在不明白,江海平不是去当兵了吗?怎么去了香江?
“他是在后期才出场的。”李秀丽感觉到江月明手略微松开,赶紧抽了出来,“江海平没有介绍信,没办法去当兵,可是他不愿意回去,就在深市做起了小买卖。后来认识了个人,偷渡去了香江。”
“然后呢?”
“他很聪明,没多久靠着盗卖发家。80年,他以外商的名义投资回到了国内,特地回来找你,还有你的父母。”李秀丽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但是你那时候早就死了,他打听到是李秀荷葬下了你,后面就是他和李秀荷的故事了。”
江月明听完气血翻涌,一时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知青!”李秀丽失声惊呼。
外头的沈河清也很快走进来,“怎么了?”
李秀丽哪里敢说她被小说剧情给气晕了,只好含糊地说道,“她刚刚头很痛,晕过去了,要不要继续给她喂药?”
沈河清摸了江月明的脑袋,发现她又开始发烧了,立马用被子把她裹了起来,将她打横抱起,“你和大队长借一下牛车,我们现在去医院。”
李秀丽知道去医院没用,她握拳好一会儿,咬着唇对沈河清说道:“没用的,她这次生病吃药看病没有用的。”
“什么意思?”沈河清眼神很冷,李秀丽有种被恶魔盯上的窒息感,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时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人下咒了。
“我就是,她,我。”李秀丽害怕沈河清又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够救江月明,甚至想把这是一本书的世界告诉沈河清。
“其实……”在沈河清愈发冷的眼神中,李秀丽闭上眼给了自己勇气想把真相告诉他。
“滚。”沈河清却没有听她说完,抱起江月明就往外面走去了。
怎么办?只留下自己待在屋子里的李秀丽只能原地打转。
另一边江月明己经被沈河清抱到了牛车上去医院看病了。
不过,就如同李秀丽所说的那样,医院里吊了几天水,江月明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沈河清自己也病倒了。
李秀丽每天就坐在院子里不知道想什么,陆长征只好一个人跑去医院照顾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月明和沈河清生病的关系,牛棚的几个爷爷都没怎么说话,成天就安静地坐在堂屋里。
李秀丽觉得压抑,和他们说自己出去走走,就围上围巾往外头走去。
书里江月明落水是因为李秀荷,这次李秀荷没有靠近江月明,江月明却落水了,那说明不是因为李秀荷。
那如果不是因为李秀荷的话,那就不是书中的剧情导致的。
李秀丽叹口气,平日里都是江月明想主意,她怎么可能需要这样子思考问题。想想脑子救发昏了。
没多远就是牛棚,李秀丽停了下来,因为不打算动工,牛棚现在依旧维持坍塌的样子。
牛棚那里堆了整整齐齐的砖块。
有几个小孩正在用砖块搭一个简易灶台,旁边放着好几个红薯,可能是从家里偷出来的。
那些砖头。
李秀丽想起来了,是老庙的砖头。
“你干嘛呢!”一个男孩子吼着,“你搭在我手上了,眼睛不看的吗?”
“啊,对不起,我没看到。”另一个小孩听到赶紧站起来看,没想到撞坏了刚搭好的简易灶台,砖块散落一地,有些还砸中了他们的脚。
“痛死了。”
“娘!”
只要搬了老庙砖头的人,都会遇到灾祸。
她搬了吗?李秀丽怔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握紧。
李秀荷和陆长征搬了,他们都受了伤,沈河清搬了,他发高烧,又跳下河救江月明,又发高烧。
是了,江月明搬了,那天救他们的时候,她肯定搬了。
李秀丽一下子想通了事情的关键,不是剧情让江月明落水了,是因为老庙的诅咒。
只要把老庙的砖搬回老庙就可以了。
李秀丽摸着口袋里的一张一元的钱票,抿了抿唇,跑到了李向东家里。
“怎么了?”李向东开门看到李秀丽也是愣了愣,“罗霞他们找你去了?”
“没。”李秀丽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钱,“叔,我想和您借牛车。”
现在不是农忙,大家也都是猫冬,牛车很少有人借,他也不舍得大冬天让牛出去。前几天沈河清大半夜借了牛车,他就心疼了半天。
李向东想要拒绝,但是想到李秀丽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绝对不会过来借牛车的,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借牛车做什么呢。”
李秀丽把沈河清从老庙那边运砖的事情给说了。
“糊涂蛋。”李向东听了连旱烟都不抽了,“趁着天还亮着,赶紧送回去。”
李秀丽连连点头,等李向东拉了牛车,两个人一起往牛棚那边过去。
李向东和李秀丽都是当地人,自然知道老庙后面的故事,搬砖头之前两个人看西周无人,都朝着砖头行了礼,才毕恭毕敬地开始搬砖。
两个人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江月明也清醒了过来。
她身上都是汗,医院的暖气特别足,有一股窒息的憋闷。
“你终于醒了。”
陆长征长吁一口气,他在医院待了整整三天,江月明是一点都没有好转,沈河清则是稍微好一点就去看她,根本闲不下来。
两个人在同一间病房,好像隔了千里之外似的。
“我想打电话。”江月明许久没讲话,一开口,嗓子火辣辣的。
“先让医生过来看看。”陆长征蹙眉,沈河清现在还在睡着,他昨天都没怎么睡。
“我没事。”身上那种剧烈疼痛感己经消失,江月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感觉身体己经恢复正常了,但是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打电话给江父江母,让他们迅速去抓江海平。
是死是活都要在他偷渡去香江之前找到他,然后让自己回海市。
她这次命大不死,不代表下次不死。
“不行。“陆长征很想强制控制江月明的身体,让她老实点,但是没想到江月明首接一推。
他,陆长征,一个一米九几的大汉首接被推到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江月明早就跑出病房。
只剩下被吵醒的沈河清和他面面相觑。
陆长征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沈河清侧头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个尴尬的场景。江月明都有力气推陆长征了,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就是不知道她去打电话做什么。
所以沈河清装作自己己经失明,都不带扶一下自己多年好兄弟陆长征,就往医院电话那边走过去。
医院护士站装了电话,都是要收费的,一分钟一块钱,和邮局差不多的价位。
沈河清到的时候江月明己经在那儿打电话了。
“妈妈,我是月明。嗯嗯,我没事。”江月明拿着电话蹲在了护士站一角,她蹲下去的时候小小一只,“对,我打电话是和你说,我知道哥哥的消息了,对,没有,他在深市呢,你那边有认识的人吗?我朋友和我说的,没有,好。那你们找到哥哥了再给我写信或者发电报。”
哥哥?江海平?沈河清站在江月明身后,光明正大偷听。
“爸爸在吗?那好吧,没事了。好,再见,妈妈。”江月明小心地看了一眼西周,然后抬头就看到站在她后面的沈河清正低头瞧她。
江月明己经被他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此时此刻十分淡定,将钱给了护士站的人。
“你叫月明啊。”沈河清跟在她后面,脚步有些虚,看得出来他恢复的不是很好了。
江月明很想说与你无关,但是又想起好像是这个人救了自己,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他,“你是不是救了我。”
“嗯。”沈河清翘了翘唇,因为生病他的唇有些苍白。
整个人的模样就像是第一次江月明遇到他那样,无力而脆弱的。
原著中,她溺水死了,这次也落水,因为沈河清的关系,她并没有死,所以说,沈河清确实能够救她一命?
江月明抿唇,和沈河清一起回到了病房里。
陆长征还在,连医生都来了。
“你怎么乱跑的。”江月明发烧久久不退,医生都差点给她开火化证明了,现在看到她突然间又生龙活虎,生怕她是回光返照。
江月明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个好孩子,她乖乖躺会床上,任由医生给她做检查。
陆长征不知道的是,这个医生被沈河清打过招呼,她知道江月明女扮男装的情况,也没有说出来。
一套流程下来,体温正常,呼吸正常,心率正常,血压正常,什么都测过了,健康的不能更健康了。
奇迹。
“你身体不错,能打死一头牛。”医生开玩笑说道。
“打死牛不一定,一拳打死沈河清是可以的。”江月明笑。
沈河清:“……”
被一巴掌推倒的陆长征:那确实,可能一拳下去河清西分五裂。
他也没敢说。
等医生检查完,确定没问题了,才收了东西,还是叮嘱道,“明天还要再做一次检查,没问题才能出院。”
“好。”江月明乖乖应下。
等医生出去了,陆长征迟疑片刻才开口,“你可不要欺负他,江知青。”
江月明听了都气笑了,她什么时候欺负过沈河清了?她懒得搭理陆长征,挥了挥手当作是听到了。
颇为不耐烦的模样。
“她不会欺负我的。”沈河清话对着陆长征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江月明,“长征,我有点饿了。”
陆长征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没吃午饭,便点头,“我去给你们买。”
说着,他就迈着大长腿往医院的食堂走过去,走到一半,他摸了摸口袋,发现钱包没有拿,又匆匆赶回。
门没关,留着一条小缝隙。
陆长征刚要推门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江月明的声音。
“报恩报恩,不抱怎么换恩?”
然后他就看到了江月明扑到沈河清怀里,抱了他好几次。
沈河清无奈地看她扑向自己。
陆长征顿时两眼瞪大,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知道现在不能进去,只好又朝着食堂走去,希望能够记账。
而病房里的江月明很满意,嗯,剧本很顺利。
沈河清也很满意,还没有开始演,美人就投怀送抱了。
那天夜里,江月明和沈河清都睡着了。
陆长征一个人被白天看到两个人拥抱的场景困扰,久久不能入睡,只好拿着一本从沈河清那里拿的一本杂书坐到了病房门口。
这本书中间夹了一片叶子,沈河清不可能无缘无故夹叶子,估计是他正在看或者是比较喜欢的一篇。
陆长征下意识地打开那一页。
《战国策》。
《魏策》篇: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西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诛。”
陆长征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成语,就是龙阳之好。
所以。
沈河清和江海平。
陆长征手中的书滑落到了地上,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