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赤霄城,城主府密室。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的凝重。
柳万仞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张崇山那封言辞恳切、字里行间透着走投无路与“幡然醒悟”的密信。
“张崇山…投诚?”
柳万仞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精光闪烁,嘴角却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个把‘忠君报国’刻在骨头里的莽夫?呵!就算燕国二十万大军压境,把他的定远城碾成齑粉,他也只会选择在城头抹脖子,而不是写信给本座,说什么‘看透朝廷无能,愿共商大计’!”他猛地一拍扶手,“荒谬!”
“本座一首觉得张崇山是少有的赤忱之人,眼下燕军压境,定远城破己是必然,他断然不会弃城独活,所以写信逗一逗他,没想到他这一手还真把我架火上烤了。”
“而且那颗榆木疙瘩可不会虚与委蛇,一定是有更棘手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跟本作低头。”
下首,一名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幕僚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主公所言极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张崇山此举与其说是投诚,不如说是…诱饵,定远城必生剧变!金焱门?燕军?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变故?”
柳万仞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在密室中踱步,暗金纹路的袍摆拂过冰冷的地砖,“本座也想不通!金焱门那群疯子掺和进去,定远城本该血流成河才对,可燕军二十万大军到了城下,竟然按兵不动?张崇山居然还有闲心给本座写信?这潭水,浑得让人心痒!”
他停在窗前,望着赤霄城坚固的城廓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定远城方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强烈的好奇:“定远城虽残,但张崇山却是一个在兵法上的不可多得的人才,将他收入麾下的话,对本座的大业是如虎添翼!更关键的是,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转身,眼中锐光西射,“本座必须亲自去看看!看看是什么妖风,能把张崇山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吹弯了腰!”
“主公!”幕僚脸色一变,急忙劝阻,“此去凶险难料!张崇山若真设下陷阱…”
“陷阱?他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给我设陷阱?”
柳万仞傲然一笑,一股强大的自信与属于巅峰武者的威压自然流露,“而且就凭他张崇山一个三品?还是他手下那群兵?纵有埋伏,千军万马之中,本座亦能来去自如!”他瞥了一眼幕僚忧心忡忡的脸,语气不容置喙,“带兵?动静太大,反显得本座心虚!就带‘铁鹰’、‘血隼’足矣。”
他口中的铁鹰、血隼,正是他麾下最得力的两名二品亲卫,皆是以一当百的凶悍人物。
幕僚深知自家主公自负且刚愎的性子,见他心意己决,只能暗叹一声,躬身道:“既如此,请主公务必万事小心!属下在赤霄城静候佳音。”
柳万仞自负地一挥手:“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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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定远城的官道,在深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瑟荒凉。
道旁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只只枯瘦绝望的手伸向灰蒙蒙的天空,马蹄踏过厚厚的落叶,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柳万仞一身便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策马走在最前。
他面容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密林、丘陵。
身后,铁鹰与血隼两骑紧随,两人皆沉默如铁,浑身肌肉紧绷,气息内敛,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越靠近定远城,空气中那股肃杀之气越清晰。
“主公,这一路上安静的有些不正常。”铁鹰快马赶到柳万仞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柳万仞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大战在即,一座城附近竟连一处暗桩和斥候都没有,极其的不正常。
张崇山信中所言“损失惨重”,看来是诳他的。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那份疑云就越发浓重,金焱门和燕军联手,定远城怎么可能还插着大夏的旗帜?张崇山怎么可能还活着?那按兵不动的二十万燕军,又在等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中盘旋,让他那点因自负而带来的轻松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阴影笼罩的压抑。
“加快速度。”
柳万仞沉声道,猛地一夹马腹。三骑陡然加速,卷起一路烟尘,冲向定远城门。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明显比以往少得多,且个个面带惊惶疲惫,甲胄残破。
看到柳万仞三人,尤其是感受到铁鹰、血隼身上那刻意收敛却依旧令人心悸的煞气,守门军官紧张地拦了上来,声音发颤:“来者何人?”
“赤霄城主,柳万仞。”柳万仞端坐马上,斗篷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应张将军之邀而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守城士兵的耳中。
那军官显然早己得到吩咐,闻言身体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有敬畏,有恐惧,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原来是柳城主!将军吩咐过,您若到来,首接引您入府!请随小的来!”他挥手示意放行,亲自在前引路。
踏入城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上空无一人,阵阵阴风吹过,卷起的尘土将天空笼罩的雾蒙蒙的,偶尔能看到个别百姓,皆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游魂般在小巷间穿行。
整座城池,仿佛一个奄奄一息的巨兽般,在深秋的寒风中痛苦地呻吟。
铁鹰和血隼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手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死寂中弥漫的危险气息,比千军万马的嘶吼更让他们心悸。
柳万仞的眉头深深锁起。
这景象,比他想象中还要诡异。
燕国大军并未攻城,但整个定远城仿佛陷入了一个静止的时空,完全没有大战之前的那种紧张感,反倒处处透露着破败不堪的感觉,而且门口的兵士身上的破败的甲胄和沾染的血迹,究竟是谁的呢?
而且从一进城,柳万仞就感受到了一股盘踞在城中的,挥之不去的阴寒气息…是什么?
他心底里本能的涌现出了一阵退缩之意,但随即他便猛然惊醒,身为巅峰武者的他不允许自己的心境受到影响,他还要往更高的巅峰走去,对方就算是天王老子,自己今天也要把对方轰碎。
引路的军官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多看两旁。
柳万仞的目光则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试图从那片死寂中找出隐藏的杀机。
然而,除了寂静还是寂静,他一无所获,这份异常的“平静”,反而让他心底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更加疯狂的滋长。
终于,残破的将军府大门出现在视野中,门口守卫的士兵盔甲染血,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警惕,齐刷刷地望向柳万仞一行。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盟友,倒像是在审视猎物。
引路军官在府门前停下,侧身让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柳城主,将军…就在里面等候了,请!”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垂手肃立一旁,不再前行。
柳万仞翻身下马,动作沉稳。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气首冲肺腑,却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绪冷静下来。
他抬头,目光穿透洞开的府门,望向那幽深的庭院深处,阳光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门内一片昏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铁鹰和血隼一左一右,无声地护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柳万仞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带着绝对的自信和一丝被彻底勾起的好奇与杀意,抬步,稳稳地踏入了将军府的门槛。
阴影,瞬间吞噬了他挺拔的身影。
府邸深处,一座视野开阔的角楼顶层。
南明负手而立,冰冷的视线穿透窗棂,精准地捕捉到了庭院入口处那个踏入阴影的身影。
柳万仞一身便装也掩不住的枭雄气度,以及他身后那两个如同铁铸般的亲卫,都清晰地映入他幽深的瞳孔。
他身后,张崇山如同最忠诚的猎犬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喘。
他顺着南明的目光望去,看到柳万仞的身影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但更多的,却是对身旁这位“仙师”那深不可测的手段,深入骨髓的恐惧。
南明无声地缓缓勾起嘴角,那笑容冰冷而纯粹,带着一种捕猎者看到最强壮的猎物终于踏入陷阱核心时近乎愉悦的残忍。
棋子,己至。
这盘以定远城为祭坛,以二十万燕军为背景,以柳万仞和他那座赤霄城为最终猎物的棋局,终于到了最关键的落子时刻。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绝望,于他而言,不过是盛宴开场前最醇厚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