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议事厅内,气氛沉凝如铅。
张崇山指着摊开在巨大石案上的简陋地图,指尖点在定远城外西北方向约五十里处一个猩红的叉上,声音嘶哑:“燕军主力,就扎在这里!斥候冒死抵近,估算人数……不下二十万!”
这数字砸在地上,震得旁边几个仅存的低阶军官脸色惨白,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主位上闭目养神的南明,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仙师!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他们按兵不动,必有蹊跷!但无论如何,这对我军是唯一喘息之机!”
他猛地一捶石案:“末将请命!今夜亲率死士,绕行北面荒谷,突袭其屯粮之所!若能焚其粮草,燕军必乱!纵使不能迫其退兵,也能为我军争取更多时间!”张崇山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灼灼,“只要仙师允准,末将拼死也要博这一线生机!”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城外隐约传来的号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南明身上。
南明缓缓睁开眼,他并未立刻回应张崇山那近乎悲壮的请命,目光淡漠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张崇山那张写满焦灼与孤勇的脸上,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诮,在他眼底深处飞快掠过。
焚粮?求生?
他需要的是混乱,是溃败,是定远城这口破锅彻底被砸烂!
只有城破了,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庇护”张崇山这支残军,裹挟着他们,进入到柳万仞的赤霄城。
一天前张崇山跟南明大概讲了一下柳万仞的赤霄城,城土面积和城内百姓数量几乎是定远城的一倍,且赤霄城的地理位置极其险峻,易守难攻,是一座天然的堡垒。
所以南明听到后几乎立刻下了决定,他要抛弃定远城,将赤霄城作为他宏图伟业的开端。
“想法…不错。”
南明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粮草乃大军命脉,若能得手,确能解燃眉之急。”
张崇山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正要抱拳领命,却听南明话锋一转:“不过,此去凶险万分,燕军必有防备…”南明微微摇头,语气不容置疑道:“此事,将军全权调度即可,本座需坐镇城中,以防不测,将军乃定远主心骨,与本座一起罢。”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坐镇城中?!
张崇山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他当然知道南明所谓的“以防不测”是什么,是那随时可能降临的恐怖吞噬。
他需要南明这柄无坚不摧的利刃,需要那鬼神莫测的手段来确保奇袭的成功,可对方拒绝了,拒绝得如此轻描淡写,而且把自己留在他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从脊椎蔓延开来…
“南明,他根本不在乎定远城存亡!”
张崇山强行压下翻涌的念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不能质问,不敢质问。
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个无比僵硬,沉重的躬身:“…末将…遵命!定当竭尽全力!”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议事厅内的空气,因这无声的暗流而变得更加凝滞压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满泥泞的斥候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报!将军!仙师!属下奉命追寻押送使臣的囚车队伍!”
张崇山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南明,对方依旧端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入定。
“说!”张崇山声音发紧。
“属下…属下沿着官道及所有可能的分支小路探查,沿途所有驿站、哨卡皆询问过…”斥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困惑,“无一人见过囚车队伍!他们…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最后有人见到他们的踪迹,是在城西二十里外的黑松林岔口,之后…再无任何线索!”
张崇山的表情僵住了,他当然知道原因,那囚车走的,是他亲自划定的,避开所有官驿的隐秘山道,这条道,只存在于他的密令里,根本不可能有驿站的人见过。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再次看向南明,南明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静静地望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却比最锋利的刀锋更让他胆寒。
但此刻南明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张崇山当时对自己有所防备,让囚车队伍走的是偏僻小道,否则这事儿还真成不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张崇山的后背,他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对着斥候几乎是吼出来:“废物!再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滚出去!”
斥侯被吼得一哆嗦,慌忙应声退下。
议事厅再次陷入死寂。
张崇山只觉得南明那平静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在他的背上。
他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粗糙的石案纹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南明到底知不知道他撒谎了?他现在的态度应该是知道了!但是为什么不降罪与自己呢?!
而南明,看着张崇山那微微颤抖的、绷紧如石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掌控一切的漠然。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定远城这盘棋,何时结束,如何结束,只能由他这个执棋者说了算。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一名亲兵快步走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报将军!赤霄城方向有消息!柳万仞的使者己至城外,言其城主…稍后即到!”
张崇山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一丝绝地反击般的光芒。
来了!
那条毒蛇,终于要入瓮了,他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看向南明。
南明终于从主位上缓缓站起,黑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厅。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走。”一个字,冰冷如铁,“去会会这位…赤霄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