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的时间,像六个世纪一样漫长。
此次拘留
一大妈早早地等在门口。她看到易中海出来,快步迎了上去,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干净衣服的布包。
“老易,你出来了。”她的声音沙哑。
“嗯。”易中海应了一声,接过布包,没有多余的话。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一路上,易中海看着熟悉的街道,却感觉陌生无比。路边的行人,骑着自行车的工人,卖力吆喝的小贩,一切都和半年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变得是他自己。
他不再是那个走在路上都有人主动打招呼的“一大爷,易师傅”,他现在只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一个档案上有了污点的人。
回到九十五号院,正是中午时分。院子里人来人往。
易中海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前院的阎富贵正在门口择菜,看到易中海,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嘴里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哟,一大爷……不对,老易,你回来了。”
那句“一大爷”说得又快又含混,后面的“老易”却格外清晰。
易中海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看了阎富贵一眼,没说话,继续往里走。
院子中央,几个妇女正围在一起洗衣聊天。看到他,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刘海中家的大门敞开着。刘海中正坐在屋里喝茶,他看到了易中海,却没有起身,只是隔着门,扬声喊了一句:“老易,出来了?身体还好吧?以后在院里,可得安分守己,别再给我们院抹黑了。”
易中海的拳头在袖子里攥紧了,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他强忍着没有发作,低着头,快步走过中院。
他不敢看自己家那扇紧锁的大门。他知道,那里面己经空了。他跟着一大妈,走到了聋老太太的屋子前。
门帘掀开,一股陈旧的、混杂着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回来就好。”聋老太太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坐吧。有些话,得跟你说说。”
易中海依言坐下。一大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就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易中海端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水洒出来几滴。
“我老婆子花了血本,把你保下来,不是让你回来唉声叹气的。”聋老太太的语气重了一些,“咱们之前立的字据,你还记得吧?”
“……记得。”
“我给您养老。”他抬起头,看着聋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
“好。”聋老太太点点头,“我这人,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是伺候人,就要有伺候人的样子。以后每天下班回来,给我打洗脚水,倒夜壶。一大妈负责我的一日三餐,洗衣叠被。要是做得不好,让我不舒心了,那张字据,我随时可以拿到街道去。”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易中海的自尊上。他,一个曾经的八级工,厂里的技术权威,现在要给人端屎端尿,倒洗脚水。
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一大妈站在旁边,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听明白了吗?”聋老太太追问。
“……明白了。”易中海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从拘留所出来后的第二天,易中海就回轧钢厂上班了。
一切好像都没变。但当他走进去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以前,他一进车间,总会有人主动上来打招呼。“易师傅早!”“易师傅,您给看看这个零件!”现在,那些熟悉的面孔,看到他,有的立刻转过头去,假装在忙;有的则远远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还有几个年轻的,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车间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了他一套新的工具,指了指车间最角落的一个工位。
“老易,以后你就在那儿吧。活儿不重,就是些给新零件打磨毛刺的粗活。你刚回来,先适应适应。”
那个工位,是给学徒工准备的。
易中
李刚看到了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师……老易。”
他要做的,是用锉刀把铸造出来的零件毛坯上的毛边和飞刺打磨掉。这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枯燥,乏味,而且耗费体力。
他拿起锉刀,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磨。锉刀和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他想起了几十年前,他刚进厂当学徒的时候,干的也是这个活。没想到,一辈子过去了,他又回到了原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端着饭盒,躲在角落里吃。饭盒里是两个窝头和一点咸菜,这是三级工的伙食标准。他看着不远处,那些老师傅们围在一起,吃着有肉有菜的饭,有说有笑。他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下午,一个年轻的工人拿着一张图纸过来,语气很不客气:“哎,那个老师傅,过来帮个忙,这个孔打偏了,帮我铰一下。”
易中海抬起头,看着那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人。他认得,这是新来的大学生,傲气得很。
他接过零件,看了看,沉声说:“这不是铰刀能解决的。要重新上镗床,扩孔,再镶套。”
“让你铰你就铰,哪那么多废话!”年轻人不耐烦地说,“一个三级工,懂什么精密加工?”
易中海的手,握紧了锉刀。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想把手里的锉刀,首接扔到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他想大声告诉他,老子是八级工!老子玩机床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放下了锉刀,默默地拿起铰刀,开始一下一下地,徒劳地修正那个己经报废的零件。
他知道,他己经不是易师傅了。他只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三级工。
他的人,他的技术,他的尊严,在所有人眼里,都只值三级。
下班的铃声响起。易中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工厂大门。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回到院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聋老太太打洗脚水。他提着木盆,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水龙头前。
刘海中正背着手在院里溜达,看到他,停下脚步,阴阳怪气地说:“哟,老易,这是干嘛呢?伺候老太太呢?可得用心点啊,这可是大孝子才有的福分。”
他把水盆放到聋老太太脚边,蹲下身,准备给她脱鞋。
“行了,我自己来。”聋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你去,把夜壶倒了。”
易中海站起身,拿起墙角那个散发着骚臭味的夜壶,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走出屋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他的背,佝偻得更深了。
物是人非。他的人生,从云端,跌入了泥沼。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