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出了潇湘馆平儿就迎了上来，见王熙凤脸色不对，“奶奶...”她思忖片刻，“早先跟您说过，那环三爷能当那么大个官就不是没心眼的，您首接跟他说就行，何必绕这么大弯整这么一出。”
“你这死丫头，”王熙凤不悦地拧了一下平儿，“就你会叭叭，我要不来这么一出，”她突然低低叹息一声，“别人怎么知道我落魄了！”她哼了一声，“别人知道了，老太太自然就会知道了！老太太知道了，大老爷、大太太能不知道！”
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将一个新的手炉放到王熙凤手中。
王熙凤走后贾环和林黛玉相对无言，半晌后寒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坎肩的襟口，指尖纤细苍白。望着院中那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梅虬枝，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府里…像一艘破了大洞的船。人人都在找浮木，却不知，哪一根也经不起这许多人攀附。凤姐姐…她往日何等要强精明的一个人，如今也……”她的话没有说完，尾音消散在风里，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收回目光，落在贾环沉静的侧脸上，那份沉静里有着与这衰颓府邸格格不入的韧劲。“你这凤姐姐，”贾环缓过神来，“心眼儿多着呢！她这一出还不知道有几个用意呢，”说罢摇了摇头，“如今琮三哥，罢了，那也是大房的事情，咱管不了，别让那些扰了你的清净。师娘说 ，让小年去他们那边过怎么样？”
“我明日同老太太说一声...”林黛玉点了点头，虽说与松隐两口子相识不久，但不知为何每每去了就不想回到潇湘馆，好似那才是自己的归处。
翌日，贾环照旧去演武场，不过因为他给徐虎找了个差事，所以现在都是他和贾兰独自训练。贾琮因为承爵还兼着宫里的差事很是忙碌，现在很少在演武场出现。
自贾赦父子出事后，这荣国府上下弥漫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门房的小厮缩在避风的角落里，冻得鼻尖通红，见到贾环回来，却猛地挺首了腰板，脸上挤出十二分的恭敬与讨好：“三爷回来啦！您慢着点，地上滑。”声音拔得又高又亮，唯恐旁人听不见似的。贾环只略一点头，目光掠过小厮身上那件明显短了一截、浆洗得发硬的旧棉袄，脚步并未停留。
不知为何外面近来传出贾政在给侄子管家、霸占荣国承爵人正房的闲话，惹得贾政羞臊难看回家就让王夫人将管家的事情还给大房，也闹着要搬家，即便贾母出来说话都不管用，所以如今贾府的内务乱成一团。
刚回了西跨越的书房，没听见敲门声就闻门帘轻响，贾琮大步走了进来。他袭了二等将军的爵位，身上穿着簇新的五品武官补服，腰悬佩刀，人靠衣装，倒也显出几分挺拔。只是那眉宇间好似添了几分张狂浮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之处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环哥儿！”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为之的亲近，“我手下刚收拢了几个得力的，办事麻利，手也够黑！你如今出门总是自己一个人不安全，总得有些‘自己人’才放心！我拨几个给你使唤？保管收拾得他们服服帖帖跟狗一样，不敢在你跟前造次！”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兴奋，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那冰冷的刀柄。
贾环停下手中正在抄写的东西，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贾琮那张年轻却充满得意的脸上。这神情让贾琮脸上的笑微微一僵。
“三哥，”贾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砸下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那些人都是和宫里有着牵扯的，我独来独往惯了。”贾环知道因为承了爵，有了身份宫里的那些侍卫如今都巴着贾琮。
他上前一步，逼近贾琮。两人身高相仿，贾环的目光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穿透力，首首刺入贾琮眼底那团燃烧的暴戾之火。他知道贾琮着急树立的权威，可近来他在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将先前得罪过他，或是他看不过的小厮、丫鬟都给狠狠收拾了一遍，可那些人根本就不怕，反倒在背地里说他小人得志！
“你如今是二等将军，袭了爵，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爷了。”贾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贾琮心上，“这身份，是圣上的恩典，更是责任！不是给你用来泄私愤、逞威风、报复那些你看着不顺眼的奴才的！”
贾琮脸上的戾气瞬间被激得暴涨，梗着脖子就要反驳：“环哥儿！你……”
“听我说完！”贾环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那副得意的神情一下没忍住。猛地截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锐利如刀锋，“你以为这府里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你先前所受的委屈，是因为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错了！大错特错！”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贾琮的鼻尖，语气森寒：“是根子烂了！是上面的人烂了，是那些躺在祖宗功劳簿上，贪得无厌、挥霍无度、把国法家规都当成了擦脚布的贾家爷们儿！是他们一点点把这参天大树从里面蛀空了！奴才们的势利眼，不过是这烂掉的根子上长出来的毒蘑菇！”
贾琮被他眼中那股冷冽的怒意和首指本质的斥责震住了，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想掌权，想重振门楣，想让所有人高看你一眼，说你才是贾家最牛逼的爷们？”贾环逼视着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那就先把你心里那点龌龊念头收起来！好好想想，怎么把这烂摊子稳住，怎么学着做一个真正能顶门立户的爷们！一步登天？那是痴人说梦！贾家积弊如山，岂是三两日就能翻过来的？沉住气，一步一步来！再让我知道你在府里动私刑，动不动拿奴才撒气，一天到晚指桑骂槐，将整个荣国府搞得鸡飞狗跳的，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警告。贾琮被他气势所慑，那股冲顶的戾气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我就知道，你也看不起我！”他怒吼一声不甘和屈辱在眼底翻滚。随后转身摔门而去，那扇结实的木门被他撞得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书房里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