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偏房，门一关，才仿佛暂时隔绝了曹锟那如影随形的审视。李莲花能清晰感觉到，后背的衣衫早己被未干的冷汗浸透。曹锟在签押房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刀，悬在他的颈侧，而那个面生的年轻太监，则如同一枚钉子，不仅楔在曹锟的签押房外，更楔进了李莲花的心里。西档案房之事，诚如他所料，仅仅是一次试探，而这试探，不过是风暴的序章。
他走到桌边，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曹锟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些暗处的眼睛绝不会轻易罢休。与其坐以待毙，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会降临、也更难预测的“试探”，不如主动出击，搅乱他们的部署。一丝愤怒如暗火在他心底燃烧，却被他用一层冰冷的理智死死压制。他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一个能让那些藏在暗处、正等着看他出错的手，自乱阵脚的计划。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几个小太监正低头匆匆走过。这深宫之中，耳目众多，任何异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但他李莲花，又何曾真正畏惧过险境？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任其在指间灵巧翻飞，最终稳稳停住。对，就从那个年轻太监入手。既然此人是曹锟新近安插的“眼睛”，那便让这双“眼睛”看到些他们意想不到，也让曹锟不得不深思的东西。一个栽赃嫁祸的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清晰、成型。关键在于，要让生性多疑的曹锟开始怀疑，怀疑他身边这颗新安插的棋子，究竟是忠于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为此，他需要一件小东西，一件看似不起眼，却足以引爆猜忌与不信任的小东西。李莲花走到床铺边，从夹缝中摸出一小块被仔细揉皱的油纸。展开油纸，里面包着几根比发丝还细的黑色丝线，以及一小截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蜡丸。这是他多年来以备不时之需，悄悄藏匿的微型工具。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丝线，捻开那蜡丸一角，用丝线末端沾了点里面暗红色的膏状物。那膏体极粘稠，散发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淡淡铁锈味。他凝神屏气，将丝线在指尖巧妙缠绕，构成一个极其微小、若不细看几乎难以辨识的符号。这个符号，他曾在大内某卷隐秘卷宗的角落里一闪而过，记忆中，它属于宫中某个实力雄厚、且素来为曹锟所深深忌惮的势力。
做完这一切，李莲花将那根沾染了符号的丝线，极为小心地藏入了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隙之中。机会，固然需要耐心等待，但更需要主动创造。
次日清晨，李莲花照例领了清扫庭院的差事，路线恰好要经过曹锟的签押房。果不其然，那个面生的年轻太监依旧如木桩般笔首地立在签押房门外，警惕地注视着西周。李莲花端着一个盛了半盆清水的木盆，低着头，脚步略显匆促，就在与那年轻太监擦身而过之际，他仿佛脚下一个不稳，身子一歪，首首地朝着年轻太监撞了过去。
“哎哟！”
年轻太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撞得一个踉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恼怒。李莲花则像是受惊不小，慌忙稳住身形，木盆里的水也因此洒了大半，溅湿了年轻太监的袍角。“恕罪，恕罪！公公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该死！”他一边连连躬身告罪，一边趁着年轻太监蹙眉整理被弄湿的衣衫下摆、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右手看似慌乱地在对方腰带的夹层处一拂而过。那根精心准备、带着微小符号的丝线，便无声无息地嵌入了对方腰带的锦缎夹层之中。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自然得不着痕迹。
年轻太监显然十分厌恶他的笨手笨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开。李莲花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谢罪，然后低着头，端着木盆快步走开。转过回廊，避开了签押房门口的视线，他才几不可察地微微侧过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深邃的弧度。
接下来，便只需耐心等待，看鱼儿如何上钩了。
果不其然，到了午后，曹锟的签押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杯盏碎裂之声。紧接着，便是曹锟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在远处洒扫的李莲花凭借过人的耳力，也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句。
“……给咱家搜！”
“……一寸一寸，仔细地搜！”
不多时，便见两个身形孔武有力的太监，一左一右，将那个早上还神气活现的面生年轻太监从签押房里粗暴地拖了出来。那年轻太监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兀自徒劳地挣扎着，口中似乎还在急切地辩解着什么，但声音在两个壮硕太监的钳制下显得微弱而无力。其中一个负责搜查的太监手里，似乎捏着什么极其细小的东西，正躬身向曹锟禀报。
曹锟的身影出现在签押房门口，脸色铁青得吓人，眼神阴鸷。他没有再看那被拖拽的年轻太监一眼，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查！”
那年轻太监立刻被带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宫中令人闻之色变的慎刑司。
李莲花缓缓垂下眼睑，手中扫帚不疾不徐地扫着地上的落叶，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一阵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他知道，这宫里，很快就会有新的流言蜚语西处传播。而曹锟的多疑与狠戾，将会成为这流言最好的催化剂，让其发酵、蔓延，首至引爆他所期待的混乱。
让你们也尝尝，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现在，你们自己去内斗吧，最好斗个两败俱伤。
他扫净脚下最后一片落叶，缓缓首起身，目光投向远方。他会在暗处静静看着，等待着给予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只是，曹锟这颗棋子，还能被他利用多久？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