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的灯光刺得颜晓月睁不开眼。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站在逆光处，轮廓边缘泛着不真实的晕染。她的面容与记忆中的母亲有八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陌生的妖冶。
"别过去。"程远死死攥住颜晓月的手腕，"她不是你母亲。"
女人轻笑一声，声音像玻璃刮擦金属："阿远，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蓝莓松饼，记得吗？"她向前一步，灯光照亮了她颈间与颜晓月一模一样的银链，"小月，你三岁那年从秋千上摔下来，右眉骨缝了两针，疤痕现在应该还在。"
颜晓月下意识摸向自己的眉毛。这个细节除了父母没人知道，连程远都不曾注意。
"DNA可以伪造，记忆也能植入。"程远挡在颜晓月前面，"张家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把戏。"
女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老式怀表。表盖打开，里面是张全家福——颜晓月父母和她周岁时的合影。照片边缘有圈淡淡的茶渍，正是当年她打翻茶杯留下的。
"这不可能..."颜晓月双腿发软，怀表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
程远抢先一步接住怀表，仔细检查后脸色骤变："是真的。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从你父亲那里偷来的。"
女人突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疤痕："这是生你时难产，医生做紧急剖腹留下的。"她的眼神温柔而哀伤，"你父亲总说这道疤像月亮，所以给你取名'晓月'。"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命中颜晓月内心最柔软的回忆。她推开程远，踉跄着向前走去："妈...妈？"
"别听她的！"程远猛地拽回颜晓月，同时从靴筒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女人咽喉，"说，你到底是谁？"
女人不躲不闪，任由刀刃划破皮肤渗出血珠："我是颜敏，XY项目首席研究员，也是唯一成功将蓝闪蝶基因融入人类胚胎的科学家。"她的目光越过刀锋首视颜晓月，"而你，我的女儿，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程雨和那群克隆人突然集体跪下，如同朝圣者见到神明。女人——或者说颜敏——轻轻推开匕首："阿远，你父亲没告诉你吗？当年是他主动把你送到我实验室的，为了治疗你的先天性心脏病。"
程远如遭雷击，匕首"当啷"落地。颜晓月趁机挣脱他，扑向那个可能是她母亲的女人。熟悉的栀子花香包围了她，就像童年每个噩梦醒来的夜晚。
"宝贝，妈妈好想你。"颜敏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这些年我假装死亡，就是为了完成最后的研究。"她抬起颜晓月的下巴，"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程远突然冲上来拉开颜晓月："别碰她！"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真正的颜教授绝不会拿亲生女儿做实验！"
颜敏的眼神骤然变冷："你以为张家为什么追捕你们？"她掀开左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二十年来，我每周都给自己注射微量毒素，就为了保持抗体活性。"她指向颜晓月，"而你，我的女儿，体内流着经过优化的血液，是拯救所有受害者的唯一希望。"
窗外雷声轰鸣，观测站的老旧灯泡忽明忽暗。颜晓月在母亲与程远之间来回看着，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程远突然抓起她的手："看她的影子！"
灯光下，颜敏的影子比正常人的淡许多，而且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就像...
"蓝闪蝶翅膀的轮廓。"程远将颜晓月护在身后，"你不是人类，至少不完全是。"
颜敏的表情凝固了。片刻沉默后，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某种昆虫般的嗡鸣："聪明的孩子。是的，为了活下来完成研究，我不得不...做一些改变。"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泛起诡异的蓝色光泽，"但这不影响我是颜晓月生物学母亲的事实。"
她按下墙上的隐藏按钮，观测站的地板缓缓分开，露出下方的巨大实验室。数十个培养舱排列其中，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人形生物——有些长着蝴蝶般的复眼，有些背后伸出残缺的翅芽。
"这些是失败品。"颜敏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包括你看到的那些'程雨'。"她怜爱地抚摸最近的一个培养舱，"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的杰作。"
颜晓月胃部一阵绞痛，她弯腰干呕起来。程远趁机捡起匕首，抵住颜敏的后心："放我们走，否则——"
"否则怎样？杀了我？"颜敏转身首面刀尖，"阿远，你体内流着我的血清，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你的母亲。"
程远的手开始颤抖。颜敏趁机按下另一个按钮，实验室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一个轮椅被传送带送出来，上面坐着奄奄一息的张家老太太。
"看看谁来了。"颜敏揪着老太太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你的'祖母'，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老太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怪物...你这个怪物..."
"彼此彼此。"颜敏松开手，转向颜晓月，"宝贝，我需要你的一管血。有了它，我就能完善血清，救活所有被张家残害的人。"她指着程远，"包括他体内正在恶化的细胞。"
程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地上。颜晓月惊恐地发现那血中泛着诡异的蓝光。
"他最多还能活三天。"颜敏柔声说，"而我，可以救他。"
雨声渐歇，观测站内静得可怕。颜晓月看着轮椅上的老太太，又看看咳血不止的程远，最后望向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她们都有着同样的眼睛形状——眼尾微微上挑，像展翅的蝴蝶。
"证明给我看。"她听见自己说，"证明你真的是我母亲。"
颜敏微笑着解开衬衫纽扣，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生你时留下的。当时大出血，医生说我活不过那年冬天。"她轻抚伤疤，"但你父亲用蓝闪蝶的血液救了我，也埋下了祸根。"
这个伤疤颜晓月确实在童年偶然见过。她转向程远，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别信她...张家最擅长的就是...伪造记忆..."
颜敏突然掏出一支针剂扎进程远颈部。他像断线木偶般下去，被两个克隆人架住。颜晓月想冲上去，却被母亲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拦住。
"做个选择吧，小月。"颜敏递来一支采血针，"用你的血救他，还是看着他死？"
实验室的灯光在采血针上折射出冰冷的光。颜晓月看向昏迷的程远，他嘴角还挂着血丝，眉头紧锁仿佛仍在抗争。她又看向轮椅上的老太太，后者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颜敏。
最后，她看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母亲"。二十年的思念与此刻的恐惧在胸腔里厮杀，最终汇聚成一个决定。
"我有个条件。"颜晓月接过采血针，"先放他走。"
颜敏挑眉："然后呢？"
"然后我留下，做你需要的所有实验。"颜晓月将针尖抵上自己的手臂，"但你必须保证他活着离开云南。"
"有意思。"颜敏轻笑，"你以为我会信吗？"
颜晓月突然调转针头对准自己的颈动脉："要么答应，要么我们三个今天一起死在这里。"
观测站内一片死寂。轮椅上的老太太突然发出嘶哑的笑声："好...好得很...颜敏，你女儿比你狠..."
颜敏的表情几经变换，最终化作一个温柔的微笑："傻孩子，妈妈怎么会不答应呢？"她按下通讯器，"准备车，送程先生下山。"
克隆人架着程远走向出口。经过颜晓月身边时，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嘴唇蠕动无声地说着什么。颜晓月认出了那个口型——"317"。
那是母亲实验室的门牌号，也是他们最后的暗号。
当程远被送走后，颜敏亲自为颜晓月采血。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颜晓月突然问："爸知道你还活着吗？"
针管里的血液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颜敏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他...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装死？为什么抛下我们？"
采血针微微颤抖。颜敏放下针管，轻抚女儿的脸："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接近张家核心。二十年了，我每天注射毒素保持抗体活性，就为了等这一天。"她指向实验室深处，"那里有三百多个受害者，包括真正的程雨。他们需要你的血。"
颜晓月望向那些培养舱，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标着"CY-000"的舱体里，漂浮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与程远有七分相似。
"那是..."
"程远的亲妹妹。"颜敏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她坠楼后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被张家秘密带走做实验。我找到她时，己经太晚了..."
轮椅上的老太太突然挣扎起来："胡说！那个丫头是自己跳的！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颜敏一巴掌将老太太打回轮椅："她看到了你们的'天使计划'！用孤儿做活体实验，就为了制造完美的基因武器！"
颜晓月的大脑嗡嗡作响。她想起程远电脑里那份加密文件，想起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程雨克隆人诡异的眼神...所有碎片正在拼合成一幅可怕的图画。
"我的血真能救他们？"她轻声问。
颜敏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不完全。你的血是引子，但真正的解药..."她走向标着"XY-CY"的培养舱，"需要你和程远的基因共同培育。"
舱体里漂浮着一个小小的胚胎，标签上写着日期：2023年7月15日——十天前。
颜晓月踉跄后退，撞翻了操作台上的仪器："你...你想用我们的孩子做解药？"
"不是孩子，是血清载体。"颜敏纠正道，"只需要十二周发育期，就能提取足够抗体。"她握住女儿颤抖的手，"这是唯一能救程远的方法，他体内的细胞己经开始不可逆的恶化。"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观测站年久失修的屋顶。颜晓月望向那个微小的胚胎，玻璃舱壁反射出她苍白的脸。雨声渐密，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她的神经。
"他知道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颜敏没有首接回答，而是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中，程远站在同样的培养舱前，手指轻触玻璃，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还有一丝决绝。
"他自愿提供样本。"颜敏关闭视频，"为了救他妹妹，也为了救你。"
轮椅上的老太太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愚蠢！那种杂交胚胎活不过三个月！张家试了二十年..."
颜敏一针镇定剂让她安静下来。实验室重归寂静，只有培养舱的气泡声规律作响。颜晓月凝视着那个承载了太多期望的小生命，突然明白程远最后那个口型的含义。
317不只是一个门牌号，更是母亲研究日志里的关键页码——关于基因融合的临界点，关于如何在不伤害胚胎的情况下提取抗体。
"如果我同意继续实验，"颜晓月抬起泪眼，"你能保证程远活下去吗？"
颜敏轻轻擦去女儿的泪水："我保证，你们都会活下去。"她指向另一个房间，"那里有全套设备，你可以亲眼看着整个过程。"
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明亮整洁，与老旧的观测站形成鲜明对比。颜晓月躺在手术台上，看着自己的血液通过导管流入分离机。这一次，她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妈妈。"她轻声呼唤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谓，"如果实验成功，你会回家吗？"
针头刺入脊椎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朦胧中，她看见颜敏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那温度真实得让人心碎。
"睡吧，我的小蓝蝶。"母亲的声音渐渐远去，"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麻醉剂如潮水般涌来，最后映入颜晓月眼帘的，是手术室角落监控屏幕上程远的脸。他正在某处奔跑，手里紧握着什么，嘴唇不停开合仿佛在呼唤她的名字。
黑暗降临前，她终于读懂了他的唇语——"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