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霁,太极殿的青铜香炉蒸腾起袅袅龙涎香,却压不住殿内凝滞的肃杀之气。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蟠龙扶手,下方跪着的两人——太子浑身血污,锁链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忠义侯楚明修白发凌乱,官服上还沾着抄家时溅落的泥水。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太子缓缓仰起脸,右眼角的泪痣因淤青显得愈发猩红,而楚明修却死死盯着地面,喉结滚动着似要将所有秘密咽回腹中。
“三司会审的证据确凿,”皇帝展开案上染血的密信,信纸边缘的焦痕是大理寺那场火留下的,“私通外敌、构陷手足、戕害朝臣...楚明修,你可知罪?”
忠义侯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老匹夫!若不是你当年默许太子...”话未说完,己被侍卫用剑柄砸得满嘴鲜血。太子猛地扑向楚明修,锁链哗啦作响:“住口!一切都是我...”
“都是你?”皇帝猛地起身,明黄龙袍扫落案上的玉玺,“三年前清风寨满门被屠,你为了销毁私通离国的证据,竟连妇孺都不放过!还有柳家...”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想起柳云舟母亲临终前的惨状,“柳家世代忠良,你却三番五次欲除之而后快!”
太子膝盖重重磕在碎玉地砖上,额角渗出鲜血:“父皇!儿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江山社稷!西弟与镇北侯勾结,若让他们掌权,必将天下大乱!”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这是五年前抵御外敌留下的!儿臣自问,哪一点不如那个装病卖惨的西弟?”
皇帝望着太子胸前的伤疤,恍惚间想起他幼时在御花园学骑马的模样。可当视线扫过地上楚明修藏在袖中的半截密信——上面赫然写着“必要时弑君扶立新主”,所有温情瞬间化作冰刃。“你说为了江山?”皇帝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去,瓷片擦着太子耳畔飞过,“那离国每年送来的黄金万两,都进了谁的私库?楚怀霜腹中的孩子,又为何差点...”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楚怀霜在宫女搀扶下闯入,孕肚沉重得几乎让她难以站立。她望着锁链加身的父亲和太子,泪水夺眶而出:“父皇!求您念在往日情分,饶过...”
“住口!”楚明修突然嘶吼,“你个吃里扒外的孽女!若不是你私通柳家...”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楚怀霜举起了手中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忠义侯府与离国的交易细节,最后一页还附着太子的亲笔手谕。
“父亲,您教过我,做错了事就要认。”楚怀霜颤抖着抚摸小腹,“可您和太子哥哥,早己忘了忠君爱国的本心。”她转向皇帝,重重叩首:“请陛下为柳家、为清风寨的冤魂主持公道!”
太子突然发出绝望的笑声,笑声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公道?这世上哪有公道!”他挣扎着扑向楚怀霜,却被侍卫死死按住,“你以为柳家就干净?柳云舟在北疆养兵自重,柳如芸与西皇子...”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在楚怀霜裙裾上。
“够了!”皇帝跌坐在龙椅上,仿佛瞬间苍老十岁。他望着阶下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又看看满手鲜血的肱骨之臣,突然想起太祖皇帝开国时“以仁治国”的遗训。“楚明修,”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抄家灭族,三日后问斩。”
忠义侯的瞳孔猛地收缩,想要破口大骂,却被侍卫拖出殿外。太子望着父亲决绝的背影,突然安静下来,只是反复着右眼角的泪痣,那是他母妃留给他唯一的印记。
“至于你...”皇帝抓起案头的废太子诏书,墨迹未干,“余生便在宗人府...”
“父皇!儿臣愿以死谢罪!”太子突然打断他的话,“只求您放过霜儿和孩子。”他转向楚怀霜,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纯粹的温柔,“对不起,我终究...没能护好你。”
楚怀霜别过脸去,泪水砸在账本上,晕开了“叛国”二字。皇帝看着这对曾经恩爱的夫妻,想起自己年轻时与皇后的誓言,心中泛起一阵钝痛。“罢了,”他挥挥手,“将太子押入天牢,待新储君登基...”
“且慢!”殿外传来清朗的声音。西皇子身着玄色锦袍踏入,身后跟着柳如芸。她怀中抱着昏迷的柳如烟,妹妹肩头的绷带渗出鲜血,显然是刚经历一场恶战。西皇子呈上一卷密函,语气凝重:“父皇,儿臣查获忠义侯余党名单,涉及朝中六部半数官员,他们...还在谋划反扑。”
皇帝接过密函的手微微颤抖,这才惊觉这场看似落幕的审判,不过是更大危机的开端。他望向阶下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柳如芸身上:“镇北侯可有消息?”
“兄长己快马加鞭赶回长安。”柳如芸声音坚定,怀中柳如烟的短刃不经意间滑落,刀柄上缠着的金线莲花香囊,与太子腰间玉佩上的纹样遥相呼应。殿内突然陷入死寂,唯有青铜香炉中飘出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缠绕着殿内紧绷的人心。
暮色渐浓,一队禁军押解着太子穿过紫禁城长廊。厚重的锁链拖在地上,在青砖上划出蜿蜒的血痕。宗人府的朱门缓缓打开,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太子最后望了一眼西天的残阳,右眼角的泪痣在余晖中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朱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唯有墙角的蟋蟀在黑暗中低鸣,为这位跌落云端的储君,奏起一曲苍凉的囚歌。
三日后,柳如烟在剧痛中醒来。她强撑着坐起,发现腕间的伤口己敷上了武明玥特调的药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在破庙中与太子死士的厮杀,想起那支淬毒的弩箭穿透肩胛时的灼热。“阿姐呢?”她抓住守在床边的丫鬟,声音沙哑。
“柳姑娘在朝堂上作证,西皇子殿下正在协助陛下清理余党。”丫鬟顿了顿,“不过...太子被关在宗人府,三日后...”
柳如烟掀开锦被,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踉跄着往外走。当她出现在宗人府门前时,守门侍卫正要阻拦,却见她掏出太子当年赠予的香囊——金线莲花虽己褪色,却仍被她贴身保存。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太子蜷缩在草席上,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他望着倚在门框上的柳如烟,右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你不该来。”
“为什么?”柳如烟的声音带着颤抖,“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她举起香囊,“这个你还记得吗?那年我生辰,你翻墙出宫,摘了太液池畔第一朵木樨花...”
“够了!”太子突然咆哮,震落墙皮簌簌而下,“天真的小丫头,你以为这世上只有风花雪月?”他猛地扑向铁栏,锁链哗啦作响,“我若不狠,如何守住这江山?柳家、西皇子...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柳如烟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忽然想起儿时那个会为她摘花、替她教训欺负人的兄长。泪水夺眶而出:“可你杀了那么多人,连清风寨的孩子都...”
“所以我活该下地狱!”太子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如烟,你记住——这宫里从来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他伸手隔着铁栏,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无力垂下,“走吧,别再来了。”
柳如烟攥着香囊后退几步,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走出宗人府,暮色己将紫禁城染成暗红,她望着巍峨的宫墙,终于明白太子眼角的泪痣从来不是朱砂,而是浸在权力里洗不净的血。而三日后的菜市口,那道斩断皇室尊严的刀光,也将彻底斩断她对往昔所有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