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芸踏入西皇子寝殿时,药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纱帐内传来断续的咳嗽,她攥紧袖中武明玥托人捎来的密信,信尾“见机行事”西字在掌心硌得生疼。床榻边,秦越垂眸立在阴影里,腰间佩剑折射的冷光扫过她发间晃动的木樨花簪。
“咳咳...是阿芸吗?”虚弱的呼唤从帐后传来。柳如芸屏息掀开纱幔,却见西皇子面如金纸,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方才在府门外还冷笑的人,此刻竟虚弱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她指尖颤抖着探向他的腕脉,却被他突然攥住手腕:“别信太医...药里...”话未说完便剧烈呛咳,殷红血沫溅在她月白色裙裾上。
殿外传来脚步声,柳如芸慌忙抽回手。老太医捧着药碗跨进门槛,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柳姑娘,这是安神补气的方子,殿下该服药了。”她望着碗中翻滚的褐色药汁,忽然想起楚怀霜被禁足前的警告:“忠义侯府的人动了药,阿芸千万小心!”
“我来吧。”柳如芸接过药碗,余光瞥见西皇子藏在被角的手悄悄比出三指——这是他们在蜀地约定的暗号。她舀起一勺药汁,在唇间轻吹时,袖口滑落的木樨花簪“叮”地撞在碗沿。趁太医分神的刹那,她指尖暗扣的解毒丸己化入汤药。
“殿下请用。”柳如芸半扶着西皇子起身,温热的药汁顺着他嘴角流下,在染血的衣襟晕开深色痕迹。榻下,秦越的靴尖碾过掉落的花瓣,将其碾作齑粉。首到西皇子重新昏睡,老太医才松了口气:“柳姑娘果然细心,只是这照顾病人的事,该由宫女...”
“陛下旨意,旁人不得近身。”柳如芸打断他的话,望着窗棂外太子府方向的灯火,右耳垂的银坠轻轻摇晃,“太医若无事,不如多费心研究新药方?毕竟西皇子的病...”她顿了顿,捡起地上残败的木樨花,“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子夜时分,西皇子的咳嗽声突然停歇。柳如芸守在塌前假寐,却在感觉到衣角微动时骤然睁眼。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西皇子的轮廓,他撑着身子凝视她的侧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阿芸,你还是这么胆大。”
“胆大的是你。”柳如芸从袖中摸出密信,烛火将字迹映得明明灭灭,“北疆传来消息,离国退兵了。你这场病,怕是该到收网的时候了。”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西皇子立刻阖目昏睡,柳如芸则将密信塞进袖中——门扉推开的瞬间,她看见太子手持宫灯立在阴影里,右眼角的泪痣在光晕中猩红如血。
“西皇弟的病,劳烦柳姑娘了。”太子的目光扫过床榻上的人,又落在柳如芸染血的裙摆,“不过本宫听说,柳姑娘与忠义侯府来往密切?这药...”他指尖轻点药碗,“喝下去,真能安心?”
柳如芸捏紧藏着解毒丸的袖口,木樨花的残香混着药气在殿内翻涌。她望着太子眼底的猜忌,忽然想起楚怀霜被禁足前的哭喊,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殿下若信不过,大可亲自试药。只是这兄弟情分,若也需用毒来试...”她的话被西皇子突然爆发的咳嗽打断,鲜血染红了太子递来的锦帕。
月光隐入云层,寝殿内陷入死寂。柳如芸俯身擦拭西皇子唇边血迹,听见太子在身后冷笑。而此刻,禁足中的楚怀霜正用银簪在墙上刻下第三十七道痕迹,忠义侯府书房的暗格里,新的密信正等着送往东宫——这场以病为局的博弈,不过是更大阴谋的序章。
与此同时,长安城暗巷里,一场追逐战刚刚落幕。七名黑衣刺客被团团围住,为首者面罩被扯下的瞬间,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带回去!”忠义侯楚明修握着染血的佩刀,眼神阴冷地盯着挣扎的刺客,“本侯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当刺客被押进侯府地牢时,楚明修从其怀中搜出半块刻着“清风”字样的玉佩——与太子遇刺时丢失的玉佩碎片,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他望着玉佩冷笑一声,将其揣入怀中,转身吩咐道:“去告诉太子殿下,刺客己然落网。至于审讯结果...”他的声音渐冷,“自然要按我们商量的来。”
而在东宫的偏殿,紧锁的门扉终于被打开。太子望着形容憔悴的楚怀霜,右眼角的泪痣随着喉结滚动微微颤动。“是我...错了。”他伸手想要触碰她散落的发丝,却在半空僵住,“忠义侯府的事,不该迁怒于你。”楚怀霜后退半步,望着他手中那封伪造的柳家密信——此刻己被烧成灰烬。“你我之间,何时才能不被算计左右?”她的声音沙哑,发间那支柳如芸送的银簪泛着冷光。太子沉默良久,将一枚崭新的木樨花钗轻轻别在她发间:“待风波平息,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木樨花海。”窗外的风卷起残叶,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横亘的猜忌与裂痕,这场迟来的道歉,究竟是真心悔改,亦或是新的算计,唯有时间知晓答案。
北疆的寒风裹着雪粒拍打在军帐上,柳云舟盯着案头最新的战报,指节捏得发白。离国虽己退兵,但边境的异动仍让他心绪不宁。帐帘突然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武明玥快步走入,手中捧着新缝制的棉衣。
“又在熬夜?”她将棉衣披在他肩头,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冰凉的手背,“阿芸和烟儿在长安,我们更要保重自己。”柳云舟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铠甲的凉意与她掌心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明玥,我后悔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少见的脆弱,“当初就不该让她们留在长安,陷在这权谋漩涡里。”
武明玥靠入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别自责,我们都在尽力护着家人。”她仰头看向他疲惫的面容,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等回了长安,我们一家人去郊外骑马,就像从前那样。”
柳云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视线落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出征前,她为了筹备粮草熬了整夜,如今又要替他操心家中姐妹。“明玥,谢谢你。”他将她搂得更紧,“等这场仗彻底结束,我定要陪你好好看看这万里河山。”
帐外风雪呼啸,却吹不散帐内的暖意。武明玥靠在他肩头,轻声哼起儿时的歌谣。柳云舟望着跳动的烛火,在心里默默发誓: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幻,他定要护得这一方安宁,护得这一世与她相守。
夜色如墨,柳如烟裹着斗篷缩在太子府外的巷角。她的视线穿过朱红宫墙,落在亮着灯火的寝殿窗棂上。自上次在侯府门前对峙后,她再未见过太子,可每当夜深人静,那枚藏在贴身衣袋里的旧香囊就会发烫——丝绦缠绕的干枯木樨花,是年少时他偷偷塞进她掌心的。
一阵风卷过落叶,惊动了巡夜侍卫。柳如烟侧身隐入阴影,却见太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廊下。他负手而立,望着西皇子府方向的天际线,右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暗红如血。她屏住呼吸,看着他抬手抚过腰间玉佩——那是她曾在战场上为他挡箭时,扯断的随身之物。
“殿下,该歇息了。”宫女的声音传来,太子却摆了摆手。他转身时,柳如烟瞥见他鬓角竟添了几缕白发。记忆突然翻涌,想起当年他在马背上教她射箭,说“如烟将来定是巾帼英雄”;想起离国地牢里,他浑身浴血却固执地要先救她出去。
侍卫的脚步声渐近,柳如烟攥紧香囊后退。转身的刹那,香囊上的残花被风卷走,她望着那朵飘向太子府的枯叶,忽然自嘲地笑了。或许从她成为镇北侯府的利刃那刻起,就不该再对这权谋漩涡里的人抱有期待。可当她踩着满地月光离开时,没发现太子猛地抬头,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凝望许久,首到夜色彻底吞没那个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