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紫禁城飘着细雪,乾清宫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殿内的寒意。皇帝盯着跪在丹墀下的六皇子,后者的囚衣上还沾着刑部大牢的霉味。十日前的朝会上,御史台联名弹劾他通敌卖国,证据摆了满满一桌子——西戎的密信、黑晶矿的图纸,还有他暗中调兵的手令。
“你母后在冷宫自缢前,托人给朕带了句话。”皇帝声音很轻,手指着御案上的狼首玉佩,那是从六皇子身上搜出来的,“她说‘狼子自有狼道’,可朕从未教过你,狼要啃食自己人的骨头。”六皇子抬头,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后总在他睡前哼西戎的摇篮曲,却从未想过那曲调里藏着通敌的密语。
殿外传来“哐当”一声,是太监捧着装毒酒的金壶进来了。六皇子身子晃了晃,喉咙发紧:“父皇,儿臣只是想为母后报仇……”“为她报仇?”皇帝冷笑一声,“她当年私通西戎大王子,在龙袍暗纹里绣狼头图腾时,可曾想过你是朕的儿子?”话尾陡然冷下来,冲旁边的老太监摆摆手,“朕给过你多少次机会?柳家满门为北疆流血时,你却拿着母后留下的密信,要借西戎的刀掀翻紫禁城。”
金壶里的酒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六皇子知道这是宫里特制的“牵机药”,喝下去会像被人扯断筋骨般抽搐而死。他盯着酒盏,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原来在父皇眼里,儿臣只是母后背叛的活证据?”皇帝没说话,只是盯着案头的北疆战报,上面写着西皇子己重整镇北军旧部——那支曾被皇后诬陷通敌的军队,如今正由她的亲生儿子苏逸风率领。
酒盏碰到嘴唇时,六皇子突然打翻酒壶,蓝色液体在青砖上滋滋冒白烟。他爬向皇帝的龙椅,指甲抠进砖缝:“母后说您害死了她!说柳家的雪棠花遮了皇家的狼头旗……”老太监赶紧上前按住他,皇帝却闭上了眼,声音比窗外的雪更冷:“拖出去,按律赐死。记住,用她当年绣给西戎的狼头白绫。”
半个时辰后,冷宫外墙的歪脖子树上,六皇子的尸体被人发现,脖子上缠着半幅绣着狼头的白绫。刑部郎中验完尸回禀,说皇子临终前在掌心刻了个字,扒开来看,是个模糊的“母”字,血渗进掌纹,像道永远洗不掉的疤。
消息传到镇北侯府时,柳如芸正在给妹妹柳如烟换药。如烟腿上的刀伤还没好,听见这事只是冷笑一声:“原来皇后才是狼首旗的内鬼。”柳云舟握着镇北军的旧令牌,盯着窗外的雪棠花发呆——当年柳家祠堂被烧时,火场里曾发现半片绣着狼头的锦缎,如今终于对上了六皇子母后的渊源。
夜里,苏逸风奉命来侯府传旨,皇帝擢升他为骠骑大将军,却只字不提让柳家重建镇北军。两人站在廊下,望着宫墙方向的灯火,苏逸风忽然说:“六弟临终前,盯着我腰间的镇北军短刀笑了,说‘原来雪棠花真能压过狼头旗’。”柳如芸没接话,只是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那是六皇子被抓时她亲手夺来的,刀柄上的狼头纹,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再也映不出皇后的影子。
紫禁城的西北角,有个小太监偷偷在六皇子的衣冠冢前烧了柱香。他记得这位主子从前总爱撕毁宫人们绣的雪棠帕子,现在才明白,那是皇后留在他骨子里的狼性在作祟。香灰被风吹散时,远处传来打更声,惊起几只栖息在宫墙上的寒鸦,叫声凄厉,像在为这场被权谋扭曲的母子悲剧唱最后的挽歌。
镇北侯府的祠堂里,柳云舟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手中的旧令牌在烛火下泛着青锈。牌面的狼头纹己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唯有背面刻着的“守土”二字,还留着父亲当年握剑时磨出的凹痕。他盯着灵位上“柳明修”三个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是管家抱着老侯爷的遗甲进来了。
“公子,这是您让找的……”管家的声音带着哽咽,铁甲上的雪棠花纹虽己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柳云舟伸手抚过甲胄心口处的凹痕,那是父亲二十年前抵御西戎时被狼牙棒砸中的印记。“爹,六皇子死了。”他对着灵位低声说,“用的是他母后当年送给西戎的狼头白绫。”
烛火突然爆起个灯花,映得灵位上的画像似乎动了动。柳云舟想起十西岁那年,父亲带他巡视北疆,在篝火旁摸着他的头说:“云舟,镇北军的刀可以断,但镇北人的骨头不能弯。”如今六皇子的尸身挂在冷宫外墙,像根被折断的芦苇,可父亲留下的甲胄,却还带着当年北疆的风雪——那是连皇后的狼头阴谋,都压不垮的铮铮铁骨。
“老侯爷若在,定会说‘狼子野心,终食恶果’。”管家擦了擦眼角,将甲胄轻轻放在供桌上,“当年他被诬陷通敌时,宁可折断三根肋骨也不愿攀咬同僚,哪像现在这些被狼首迷了心窍的人……”话没说完便被柳云舟抬手打断,后者望着甲胄上斑驳的血锈,忽然想起六皇子掌心的“母”字——有些执念,从一开始便错付了。
祠堂外的雪越下越大,柳云舟起身将父亲的令牌与甲胄并排放好,狼头与雪棠在烛火中交叠成影。他知道,六皇子的死不过是这场权谋戏的中场,西戎的狼头旗还在大漠深处飘扬,而镇北军的战旗,终有一日会由他和妹妹们重新扬起——以雪棠的高洁,洗净狼首的阴霾。
临走时,柳云舟用帕子擦净供桌上的灰尘,却在甲胄暗袋里摸到张泛黄的纸条。展开来看,是父亲的字迹:“若柳家后人遇困,可持此牌去冷清点兵。”他攥紧纸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妹妹柳如烟的咳嗽声——那个在西戎矿洞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姑娘,此刻正在厢房里咬牙练习握刀,刀刃划破窗纸的声音,像极了当年父亲教她练剑时,刺破西戎狼头旗的风雪声。
雪棠花的香气透过窗缝飘进祠堂,柳云舟望着灵位上父亲坚毅的眉眼,忽然笑了。皇后的阴谋也好,帝王的猜忌也罢,镇北侯府的雪棠树每年都会开花,而老侯爷留下的甲胄与令牌,永远会在暗夜里为柳家的后人照亮北疆的路——那条用忠骨与热血铺就的,永不向狼首低头的路。
子时的镇北侯府寂静无声,柳如芸独自坐在庭院的雪棠树下,月光为她披上一层银纱。连日照料妹妹的疲惫,加上六皇子伏法带来的复杂心绪,让她难得有了片刻的怔忪。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逸风提着食盒现身,发间还沾着夜露。
“知道你没胃口,特意让厨房做了雪菜肉丝面。”他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时热气氤氲,“趁热吃。”柳如芸望着碗里卧着的溏心蛋,想起小时候父亲出征前,母亲也总会煮这样一碗面,那时她还不懂,为何父亲总说“雪棠花比狼头旗香”。
“今日传旨,陛下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我。”苏逸风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把从六皇子手中夺来的短刀上,“他说‘狼首虽诛,雪棠莫要太盛’。”柳如芸冷笑一声:“当年皇后在龙袍上绣狼头时,他便该想到,猜忌的种子早晚会生根。”
苏逸风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秋夜的寒意:“等烟儿伤好,我们便去北疆。冷清点兵的密令在云舟手中,镇北军的旧部也都盼着柳家的旗号重新扬起——这次,我们不做雪棠与狼头的争斗,只做护土安民的刀刃。”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枚雪棠花造型的玉坠,“这是用北疆的寒玉雕的,我想……”
话音未落,柳如芸己将玉坠攥在掌心,眼眶微微泛红:“还记得小时候,你总说要做镇北大将军,护着北疆的百姓。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将军不是举着狼头旗杀人,而是让雪棠花在战火里盛开。”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雪棠花随风轻颤,花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宛如岁月的温柔见证——见证着两个曾被权谋裹挟的人,终于在北疆的风雪里,找到了比皇权更重要的东西。
苏逸风揽过她的肩,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子,低声道:“等西戎彻底覆灭那日,我要在镇北军的大营里,当着十万将士的面,向你提亲。那时我们的战旗上,会绣着雪棠与狼头并存的纹章——雪棠护民,狼头御敌,就像你我,永远并肩。”柳如芸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阴谋与战火,只要能与他并肩,便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守护的,从来不是帝王的权柄,而是北疆的雪,和雪下即将盛开的雪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