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丞相府张灯结彩,朱漆大门前停着鎏金宫辇。沈清瑶身着月白色云锦嫁衣,铜镜里的面容明艳而沉静。她轻抚鬓边点翠蝴蝶钗,想起昨夜父亲在书房的叮嘱:“入了宫,便是陛下制衡各方的棋子,更是沈家的依仗。”
宫门口,女官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宣丞相次女沈氏——”沈清瑶踩着金线绣鞋跨过宫门,余光瞥见宫墙上斑驳的苔痕,忽觉这红墙绿瓦间弥漫着比丞相府更压抑的气息。椒房殿内,柳如芸斜倚在软榻上,望着新人的凤冠微微眯眼:“妹妹这步棋,走得倒是利落。”
“姐姐说笑了。”沈清瑶盈盈下拜,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响,“不过是顺应陛下旨意,为皇室绵延子嗣。”话音未落,苏逸风的脚步声己从门外传来。帝王目光扫过沈清瑶的眉眼,恍惚间想起那日她随丞相弹劾太皇太后时,眼底迸发的锋芒。
“赐号淑妃,居景仁宫。”苏逸风将鎏金册宝递到她手中,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听闻淑妃擅箫,今夜可愿为朕吹奏一曲?”沈清瑶垂眸掩去眼底深意,轻声应“是”。她知道,这箫声将成为她在后宫立足的第一步,也将是传递消息的隐秘渠道——父亲早己交代,太皇太后虽软禁,但其党羽仍在暗中与离国勾结。
入夜,景仁宫烛火摇曳。沈清瑶执箫吹奏《关山月》,曲调中暗藏密语节奏。暗处的影卫悄然记下旋律,待箫声渐歇,她望着铜镜中自己褪去笑意的脸,将一枚刻着莲花纹的玉佩放入妆奁——那是与幽冥阁接头的信物。她要让所有人知道,丞相府的女儿,绝非任人摆布的傀儡。
与此同时,慈宁宫深处,太皇太后攥着褪色的绢帕,听着宫人禀报淑妃进宫的消息。“沈家的丫头...倒是会挑时机。”她将手中茶盏狠狠砸向地面,瓷片飞溅间,窗外传来乌鸦的嘶鸣。角落里,身着离国服饰的暗卫单膝跪地:“老夫人,阁主己在木城大开杀戒,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废物!”太皇太后抓起玉如意砸过去,“立刻传信离国,让他们加快行动!镇北侯一去北疆,京城防守空虚,正是...”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急忙示意暗卫退下,脸上瞬间换上悲戚神色——柳如芸带着太医前来“请安”,药碗里升腾的热气中,藏着对这位太皇太后最深的警惕。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疆,镇北侯府的车队正迎着风雪前行。武明玥掀开马车帘,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怀中的念安突然“咿呀”一声,指向南方。柳云舟握紧缰绳,寒风卷起他披风下摆:“夫人放心,等安定下来,我们定要为小石头讨回公道。”车轮碾过积雪,在苍茫大地上留下长长的辙印,恰似这场权谋纷争中,所有人无法回头的命运。
深夜,景仁宫内檀香萦绕。沈清瑶卸去钗环,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忽闻殿外传来脚步声,她转身时,正见苏逸风身着玄色常服踏入寝殿,腰间龙纹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朕想着淑妃初入宫,恐不惯这深闺寂寞。”帝王指尖划过她垂落的发丝,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沈清瑶垂眸轻笑,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碧玉箫:“臣妾正想为陛下吹奏新学的曲子。”箫声起时,曲调缠绵悱恻,却在尾音处陡然一转,混入几不可闻的急促节奏。苏逸风眸光微闪——这分明是朝堂密探传递急报时用的暗号。
一曲终了,沈清瑶将箫搁在案上,指尖无意识着箫身暗纹:“陛下可知,臣妾幼时曾在木城待过数月?”她抬眼望向窗外残月,“那里的风沙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苏逸风凝视着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锋芒,突然想起暗卫来报,阁主在木城斩杀叛徒时,现场留有半枚莲花纹玉佩。
“淑妃对木城倒是熟悉。”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可听说过幽冥阁?”沈清瑶瞳孔微缩,随即掩唇而笑:“陛下说笑了,臣妾不过是个深闺女子,怎会知晓江湖事?”殿内气氛骤然紧绷,唯有更漏声滴答作响,丈量着这场无声博弈的每一寸暗涌。
而在椒房殿中,柳如芸捏着绣帕的指尖微微发颤。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案上的药碗映得泛着冷光——那是太医为她调理心悸的方子,却医不好心底的刺痛。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眼下的青黑,想起白日里沈清瑶跪在苏逸风面前时,帝王落在新人身上那探究又带着几分兴味的目光。
“娘娘,夜深了。”宫女轻声提醒,却被她抬手止住。柳如芸起身走向寝殿,路过放置小皇孙遗物的檀木匣,脚步顿了顿。匣中虎头哨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恍惚间,她又听见孩子软糯的笑声。曾经,她以为自己能护着他长大,可如今,孩子没了,而她的夫君,也在这后宫权谋里,与她渐行渐远。
她解下凤冠,青丝如瀑散落肩头,发间残留的龙涎香却让她一阵恍惚。记忆突然闪回年少时,苏逸风还不是皇帝,会在春日里带她骑马游湖,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后宫新人换旧人,而她被困在这椒房殿中,连为孩子讨回公道,都要步步为营。
柳如芸躺上床榻,用锦被紧紧裹住自己,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箫声,不知是沈清瑶又在吹奏,还是她的幻觉。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枕上,她终于明白,这深宫之中,从来容不下真心,而她的情伤,也只能在漫漫长夜里,独自舔舐。
与此同时,北疆的风雪愈发肆虐。镇北侯府的车队历经半月跋涉,终于抵达宜城城门。柳云舟身披玄色大氅,望着城头飘扬的“镇北”战旗,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城门大开时,副将策马奔来:“侯爷!雁门关防线己加固,但离国斥候频繁在边境出没!”
武明玥掀开马车帘,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她低头护住怀中熟睡的念安,孩子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却仍紧紧攥着那只破旧的布老虎。“进城吧。”柳云舟伸手接过妻儿,靴底踩碎冰棱的脆响在寂静中回荡,“让厨房熬些姜汤,再收拾出暖阁安置小世子。”
宜城侯府内,仆人们早己燃起地龙。武明玥将念安轻轻放在铺着狐裘的榻上,指尖抚过他柔软的发顶。孩子突然“咿呀”一声,伸手去够床头悬挂的铜铃,清脆的声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寒雀。柳云舟站在门口,看着妻儿的身影被烛火镀上金边,腰间的虎符与墙上的玄铁剑交相辉映。
“明日我便巡视防线。”他走到榻边坐下,粗糙的手掌覆上武明玥冰凉的手背,“宜城城墙虽坚固,但离国狼子野心...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武明玥点点头,目光转向墙角堆满的木箱——那里藏着小皇孙的遗物,还有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记载着她暗中调查孩子死因的线索。
更鼓声传来,念安突然翻身搂住父亲的手臂。柳云舟低头轻吻儿子额头,窗外风雪呼啸,却吹不散屋内的暖意。这一刻,他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北侯,而是一个决心守护妻儿、为逝去孩子讨回公道的父亲。北疆的夜漫长而寒冷,但宜城侯府的灯火,始终亮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