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沈砚清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
他没有躲,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他的眼神柔软得像一汪春水,盛满了心疼和愧疚。
等姜云晚砸得手软了,骂得也喘不上气了,只能站在原地,一边抽噎,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抹着眼泪,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沈砚清这才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带着风尘的凉意,轻轻地碰了碰她哭得通红的眼角。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让你担心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更能击溃姜云晚的防线。
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清瘦却坚实的腰,把脸埋在他那带着尘土和冷冽空气气息的胸膛上。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她口齿不清地骂着,眼泪却濡湿了他胸前那块崭新的白鹇补子。
沈砚清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
这个拥抱,他己经肖想了无数个日夜。
在冰天雪地的山坳里,在危机西伏的官道上,在深夜里处理那些盘根错节的卷宗时,他唯一的慰藉,就是想象着回到这个小院,把她抱进怀里的场景。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熟悉的、让他安心的馨香。
“对不起,晚晚。”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是我不好。”
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她也瘦了。隔着几层衣物,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背上凸起的蝴蝶骨。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定然也是吃不好睡不好。
想到这里,沈砚清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疼得发酸。
“那地方……送不了信。”他低声解释道,“山路被大雪封了,我们进去之后,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一首到前几日雪化了,才打通了路出来。”
姜云晚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钦差办案,去的必然是偏远之地。可道理她都懂,心里的委屈却是不受控制的。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仰头瞪着他:“那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了?脸都快没肉了!还有这黑眼圈,你是去查案还是去挖煤了?”
她的手指戳了戳他凹陷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眼下的青黑,满眼都是心疼。
看着她这副又凶又怜的模样,沈砚清紧绷了一路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清晰地传给了姜云晚。
“又查案,又跟他们‘挖’了点东西。”他半开玩笑地说道,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所以,才得了这身衣裳。”
他的手,轻轻抚上胸前的白鹇补子,目光却始终锁在她的脸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做到了。我没有让你失望。
姜云晚的目光也落在那只神气的白鹇上。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细密的绣线,指尖传来丝绸微凉的、坚实的触感。
“从五品……”她喃喃道,“翰林院侍讲?”
沈砚清含笑点头:“皇恩浩荡。”
他没有详说其中的惊心动魄,没有说他们是如何在天寒地冻中,与当地盘根错节的势力斗智斗勇,如何从一本烂了半边的陈年旧账里,挖出了牵连甚广的贪墨大案。
他只把最好的结果,捧到了她面前。
姜云晚吸了吸鼻子,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后怕。
她能想象得到,这只漂亮的白鹇背后,藏着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和多少次命悬一线的凶险。
“先进去再说。”她拉着他的手,把他往院子里拖,“站在这儿当门神呢?”
沈砚清由着她拉,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几乎都是靠着她的力气在往前走。
进了院子,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姜云晚把他按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像个陀螺一样开始团团转。
“你等着,我去给你烧水!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好久没好好洗漱了。你吃饭了没?肯定没吃!我这就让刘厨子做个羊肉锅子,他做这锅子那可是一绝……”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就要往厨房冲。
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沈砚清仰头看着她,因为坐着,他的视线需要微微上扬,这让他眼中那股锐气淡去了些,只剩下浓浓的眷恋。
“晚晚。”
“干嘛?”姜云晚回头,语气还有些冲,但眼里的关心却藏不住。
“别忙了。”他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陪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疲惫。
姜云晚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去温暖他。
“怎么了?”她柔声问。
“没什么。”沈砚清摇了摇头,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就是想看看你。”
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从她气得通红的脸颊,到她微微嘟起的嘴唇,再到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他都想一点一点,细细地描摹,刻进心里。
姜云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她嗔了一句,却没抽回手。
“许久未见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握着手,谁也没有再说话。
春日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槐叶,筛下细碎的金光。
空气中浮动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还有姜云晚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这份久违的安宁,让沈砚清紧绷了数月的神经,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眼皮越来越沉,脑子也开始变得混沌。
他实在是太累了。
案子一了,他便立刻上报,连庆功宴都未参加,就快马加鞭地往回赶。一路上几乎是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日夜兼程,只想着能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她。
如今,她就在身边。那熟悉的温度,安心的气息,像最有效的安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