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阳光如金色的丝线,透过窗户,轻轻洒在林启铭的脸上。
他是被那暖烘烘的阳光晒醒的,阳光照在睫毛上,刺得睫毛微微发颤,那感觉痒痒的,好似有只小虫子在上面爬动。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半张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脸颊能感受到枕头那柔软而细腻的触感,像云朵轻拂。
枕头还带着陆禹霖的味道,淡淡的雪松混着洗衣粉的清冽,像片被晒过的云,那股香气悠悠地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丝安心。
可等他彻底睁开眼,入目是身边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视觉上的平整让他心里陡然一紧——陆禹霖又走了。
床头柜上压着张便签,便签纸在阳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字迹是陆禹霖特有的劲瘦:"冰箱有温好的牛奶,粥在砂锅里,李阿姨十点来。"末尾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熊,耳朵缺了一块,和他怀里那只一模一样。
林启铭捏着便签坐起来,指尖蹭过纸角的毛边,那粗糙的触感在指尖,让他有些失神。
昨晚陆禹霖说"我就在门外"时,他真的信了。
可此刻阳光都爬上窗棂了,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陆禹霖的黑皮鞋,鞋尖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显然是早上出门前特意打理过的。
他忽然想起张医生说过的话:"你现在对安全感的需求,像刚断奶的幼崽。"可幼崽至少知道妈妈去捕猎了,他呢?
陆禹霖每天早出晚归,手机永远调静音,书房门从不上锁却总关着——说是合租,哪有合租的人连对方做什么工作都不肯提?
小熊被他捏得耳朵变形,他能感觉到小熊那软软的绒毛在指缝间,咬了咬嘴唇,掀开被子下床,脚底踩在地板上,那凉意从脚底蔓延开来。
厨房飘来粥香,那浓郁的香气如丝线般钻进他的鼻子,李淑芳正把砂锅盖轻轻搁在台面上,锅盖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启醒啦?"她系着蓝花围裙回头,手里还攥着汤勺,汤勺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粥水,"趁热喝点粥,我特意多焖了半小时,米都开花了。"
林启铭站在厨房门口,盯着瓷碗里浮着的米粒,那一粒粒的米粒清晰可见,他想起昨天陆禹霖剥鸡蛋时推过来的那枚,想起前天汤里漂着的葱花——都是他从前在桥洞下想都不敢想的讲究。
可现在这些讲究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太稠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那冰冷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
李淑芳的手顿了顿,汤勺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她弯腰从橱柜里又拿了只碗,往里面舀了半勺粥,又兑了小半碗温水:"这样行吗?
我再给你切点酱菜?
小陆先生说你爱吃酸甜口的,我今早特意腌了点嫩姜。"
林启铭没接碗,他盯着李淑芳围裙上的油点,那油点在围裙上显得格外显眼,是常年做饭的人才会有的痕迹:"你在陆家做多久了?"
"十年啦。"李淑芳把酱菜碟推到他手边,指腹蹭了蹭他手背,那温暖而粗糙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在,"小陆先生刚回国那年我就来了。
他啊,看着冷心冷肺的,其实最会疼人。
上个月我孙子发烧,他知道后连夜让人送了台温奶器到医院。"
"所以他收留我,也是这种'疼人'?"林启铭猛地抽回手,瓷勺"当啷"掉进碗里,溅出的粥水在桌面洇开小团污渍,那粥水的温热还能隐隐感觉到,"李阿姨,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喉咙发紧,后半句哽在那儿,像块硌牙的石子。
李淑芳叹了口气,伸手要擦他嘴角的粥渍,又在半空停住。
她从围裙兜里摸出块薄荷糖,糖纸是褪了色的蓝,那陈旧的颜色仿佛带着岁月的痕迹。
她把糖轻轻放在林启铭手心里,"我儿子小时候也这样,被人欺负怕了,见谁都要先扎刺。"
林启铭捏着糖,糖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那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他望着李淑芳收拾碗碟的背影,忽然想起桥洞下的老阿婆——也是这样,总把热乎的馒头掰一半给他,说"凉了就不好吃啦"。
可老阿婆最后被儿子接走了,走之前塞给他二十块钱,说"对自己好点"。
那天他攥着钱在便利店转了三圈,最后买了包最便宜的泡面。
热水泡开时,他盯着浮着油花的汤,突然就哭了。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那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林启铭正蹲在客厅地毯上,给小熊缝新耳朵。
针脚歪歪扭扭,线团滚到了沙发底下,他能听到线团滚动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今天没出门?"陆禹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疲惫的哑,那声音里的疲惫让林启铭心里一动。
他解下深灰西装搭在臂弯,领带松松垮垮挂着,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那淡青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我路过花店,买了盆绿萝。"他弯腰把花盆搁在茶几上,叶片上还沾着水珠,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折射出五彩的光,"听说绿色能让人心情好点。"
林启铭没抬头,指尖的针戳进指腹,血珠渗出来,在白布上晕开小红点,那鲜艳的红色在白色的布上格外刺眼。
他盯着陆禹霖搁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张文件纸,上面印着"XX集团法务部"的字样——他在便利店打工时,见过常客拿这种文件夹。
"粥太稠了。"他说,声音闷在头发里,那沉闷的声音带着一丝倔强。
陆禹霖蹲下来,和他平视。
林启铭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像被墨染过的绢,那青黑的颜色透着疲惫。"是我没交代清楚。"陆禹霖伸手碰了碰他指腹的血珠,从裤兜摸出创可贴,那创可贴的触感凉凉的。"明天我让李阿姨多煮半小时水,或者......"他笑了笑,"你教我煮?
我学东西很快的。"
林启铭盯着他指尖的创可贴,突然伸手扯他西装袖口。
陆禹霖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昨天被烫的地方还裹着纱布,边缘有点,露出底下淡粉的新皮。"疼吗?"他问,和昨晚的问题一模一样。
"不疼。"陆禹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胡茬扎得他手背发痒,那痒痒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比你手腕上的疤轻多了。"
窗外的风掀起纱帘,绿萝的叶子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好似在诉说着什么。
林启铭望着陆禹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自己像只撞进网里的鸟——明明知道这网又软又暖,却还是忍不住扑棱翅膀,想看看网的另一头系着什么。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的。
陆禹霖起身去开门时,林启铭看见他公文包的拉链彻底滑开了。
最上面的文件上,"林氏集团破产清算"几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那刺目的字在他眼前不断放大。
他攥紧小熊,新缝的耳朵扎得手心生疼。
门外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陆总,您要的并购案资料。
李叔说您今天可能需要......"
林启铭没听清后面的话。
他望着陆禹霖接过文件时垂落的手背,那里有道浅浅的疤,和他手腕上的位置几乎重合。
晚餐的砂锅粥在瓦斯炉上咕嘟作响,那咕嘟声仿佛是一种催促。
李梓豪的皮鞋声己经叩响了玄关地砖,那清脆的皮鞋声由远及近。
林启铭正握着调羹搅粥,瓷勺与碗沿相碰的脆响突然断在喉间——他听见陆禹霖应门时带了点无奈的笑:"不是说过周末不用送文件?"
"并购案临时有变动,王律师说必须您过目。"李梓豪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公文包拉链拉开的声响混着外套摩擦声,那嘈杂的声音让林启铭心烦。"对了,厨房飘着粥香,林先生今天胃口好?"
林启铭的手指在桌布上蜷成小团,他能感觉到桌布那粗糙的纹理。
他盯着自己腕间褪色的疤痕,那是桥洞下被碎玻璃划的,而陆禹霖手背上的疤,位置竟和这道旧伤分毫不差。
粥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余光瞥见陆禹霖端着汤碗过来,西装己经换成了浅灰家居服,袖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
"小启,尝尝玉米排骨汤。"陆禹霖把汤碗推到他手边,指节扫过他手背时顿了顿——林启铭知道自己的手在抖,像片落在风里的银杏叶。
李梓豪在餐桌对面坐下,公文包摊开露出半沓文件。
林启铭数着他翻动纸张的次数,一共七下,每下都带着"唰啦"的脆响,那脆响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陆总,林氏旧厂的评估报告在第三页。"李梓豪的钢笔尖点在纸页上,"您之前说要保留部分厂房改文创园,现在市规划局......"
"小豪。"陆禹霖突然出声,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那柔和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吃饭时不谈工作。"他夹了块玉米放进林启铭碗里,玉米粒上还沾着金澄澄的汤,那金黄的颜色格外。"李阿姨今天买的甜玉米,你上次说比糯玉米顺口。"
林启铭盯着碗里的玉米。
他确实说过,是三天前的晚上,当时他蜷在沙发角落啃冷掉的三明治,陆禹霖蹲在他脚边拆外卖盒,问"甜玉米还是糯玉米"时,他顺口回了句"甜的不黏牙"。
原来陆禹霖连这种话都记着。
李梓豪识趣地合上公文包,夹起一块排骨时瞥了林启铭一眼:"林先生平时喜欢做什么?
陆总说你最近在学缝补?"
"关你什么事。"林启铭的声音冷得像块冰,筷子"啪"地拍在桌沿,那清脆的拍打声在餐厅里回荡。
他看见陆禹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咽了回去。
李梓豪的筷子悬在半空,指尖泛白,最后慢慢收回,低声说了句"我去阳台抽根烟"。
玻璃门滑开的声响里,陆禹霖抽走他手边的空碗:"烫到没有?"
"你为什么留着林氏集团的文件?"林启铭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哑,那沙哑的声音带着质问。
他想起今早公文包里的"破产清算"西个字,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打他时,手里也攥着这样的文件,"你是不是......"
"小启。"陆禹霖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来,那温暖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我确实和林氏有过交集。"他拇指着林启铭腕间的疤痕,"但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窗外传来李梓豪掐灭烟头的声响,那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林启铭望着陆禹霖眼底的光,那光太亮了,亮得他心慌。
他抽回手,把碗里的玉米一颗一颗摆成小塔。"我要去厕所。"
卫生间的镜子蒙着层水汽,他把脸埋进冷水里,那冰冷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皮肤。
镜中倒影晃成一片模糊,他想起张医生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想起自己总在寻找"不对劲"的本能——就像被踩过的蚂蚁,总得把周围的土都翻一遍才安心。
等他回到餐厅,李梓豪己经走了,公文包没带走,搁在沙发上敞着口。
陆禹霖正在擦桌子,抹布在"林氏旧厂改造方案"几个字上反复抹过,像在擦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李梓豪的包忘拿了。"林启铭说,声音还是哑的。
"他等下让司机来取。"陆禹霖把抹布搭在椅背上,"要吃水果吗?
我切了葡萄。"
林启铭没接葡萄。
他盯着沙发上的公文包,突然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最上面那张是"林暮(曾用名林启铭)社会关系调查报告",照片栏里贴着他在便利店打工时的监控截图,眉眼都被红笔圈了起来。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林启铭攥着文件的手在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尖锐的疼痛让他清醒。
他想起陆禹霖说"合租"时的平静,想起李阿姨说"小陆先生最会疼人"时的温和,原来都是假的,都是精心织的网。
"小启?"陆禹霖的手搭在他肩上,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反感。
林启铭猛地甩开他的手,文件散了一地,那纸张散落的声音让他更加愤怒。
他后退两步撞在沙发上,喉咙发紧:"你调查我?
你到底要什么?
还是......"他想起桥洞下那个拽他衣领的醉汉,"你要什么?"
陆禹霖蹲下来捡文件,动作很慢,像在捡易碎的瓷片。"我要你活着。"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暴雨夜,在长明路天桥下,有个穿白衬衫的男孩救过我。"他掀起袖子,手背上的疤在暖光下泛着粉,那粉色的疤痕仿佛带着故事。"这是他推我避开货车时留下的。"
林启铭的呼吸突然顿住。
三年前的暴雨夜......他记得,那天他刚被父亲赶出家门,蹲在天桥下躲雨,看见辆失控的货车冲过来,有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路中间打电话。
他扑过去时撞在路沿上,手腕被碎玻璃划开,血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
后来救护车来了,他却偷偷跑了——他怕医院的账单,怕又被当成麻烦。
"是你。"陆禹霖把调查报告小心折好,"我找了你三年。"他的眼睛里有湿意,"那天你说'别告诉警察,我没地方去',我答应了。
可等我醒过来,你己经不见了。"
林启铭退到墙角,背抵着冰凉的墙纸,那冰冷的感觉从后背传来。
他想起那天的雨,想起自己蜷缩在桥洞下发抖,想起有个声音在喊"抓住他",可他跑了,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原来陆禹霖不是陌生人,是他救过的人,是来还债的。
"所以你收留我,是为了赎罪?"他的声音在发抖,"那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你是。"陆禹霖站起来,没再靠近,"你腕上的疤,你缝小熊时咬嘴唇的样子,你喝甜玉米粥的习惯......"他笑了笑,眼泪却掉下来,"都是那天的影子。"
林启铭滑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胸口。
他想起今早陆禹霖便签上的小熊,想起昨晚被烫时他眼里的疼惜,原来不是巧合,是陆禹霖用三年时间织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