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南城门外。
晌午的日头有些毒辣,官道上往来的行人车辆卷起阵阵尘土。
陆远焦躁地在约定的那棵老槐树下踱着步,时不时抻着脖子往府学方向望。
“这小子,怎么还没出来?莫不是在那府学里被人刁难了?”
陆远嘀咕着,眉宇间染上一丝担忧。
他对那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向来不感冒,总觉得自家侄儿这般俊朗,又透着股与众不同的机灵劲儿,
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给惦(嫉)记(妒)上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终于从城门洞里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昭儿!”
陆远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劈头就问:
“怎地这么久?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陆昭怀里抱着几卷沉甸甸的书册,用布帛仔细包裹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思索。
他摇了摇头,笑道:
“叔,没事,就是李兄为人热忱,多聊了几句,又帮忙寻了几本典籍,耽搁了些功夫。”
“典籍?”
陆远狐疑地瞅了瞅他怀里的书卷,
“就是那什么……明算科的?”
“嗯。”
陆昭点头。
陆远咂了咂嘴,也不再多问,只道,
“行吧,既然出来了,那咱们就赶紧寻辆牛车,回落霞镇去。”
“这府城里物价贵,多待一天都多花不少钱。”
说来也巧,昨日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牛车,车夫老王头正巧卸完了货,准备空车返回落霞镇附近。
陆远上前一打听,老王头见是熟客,又盘算着空车回去也是空着,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价钱也给得公道。
三人正要上车,陆昭却忽然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沉吟道,
“叔,王大爷,咱们……能不能不从昨日那条岔路口走?首接回镇子,绕远一些也无妨。”
陆远一愣,奇道,
“为何?那岔路口近便不少,绕路岂不是多费工夫?”
赶车的老王头也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解,
“是啊,小哥儿,绕路的话,我家那老牛可得多受累不少,天黑前怕是到不了家了。”
陆昭抿了抿唇,他总觉得心头有些莫名的不踏实。
昨日在百炼阁,那块险些砸中他的铁锭,以及那阴魂不散的窥探感,
虽说,进了南阳城后因阵法压制减弱了许多,但虎妖煞印仍在。
他知道首接说这些,叔叔和老王头未必会信,
反而可能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便斟酌着说道,
“我也不知为何,只是……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不太安稳。”
“叔,你也知道,我身上那……”
他隐晦地指了指胸口。
陆远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陆昭指的是虎妖煞印。
这东西确实邪门,侄儿因此变得谨慎些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南阳府城周边,按理说妖邪绝迹,官道上更是有府兵巡逻,应该不至于……
“你小子,莫不是被那讲武堂的煞气给冲着了,神神叨叨的?”
陆远嘴上虽这么说,但见陆昭神色不似作伪,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罢了罢了,小心些总归是好的。”
他转向老王头,换上一副商量的口气,
“老哥,你看这样成不成?”
“我这侄儿,他脑子灵光,会算账,字也写得不错。”
“这一路回去,让他帮您老把近几个月的账目给理理清楚,再帮您给您那在边军服役的儿子写封家书,您绕这点路,成不成?”
老王头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平日里那些账目都是糊里糊涂的,全凭记忆,时常出错。
至于给儿子写信,更是只能花钱请镇上的读书人代笔,不仅费钱,说的话也未必能全表达清楚。
“哎哟!那敢情好啊!”
老王头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就是苦一苦我家那老牛罢了!”
“小哥儿若真能帮我这大忙,莫说绕点路,便是再远些也使得!”
陆昭也适时地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
“王大爷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人上了牛车,慢悠悠地朝着城外行去。
路过城门时,昨日当值的城门官周勇恰好又轮值在此。
他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陆远叔侄。
“哟,陆老哥,昭小子,这是要回去了?”
周勇笑着打了个招呼,目光在陆昭怀里的书册上扫了一眼,又落在他那张过分俊朗的脸上,暗自点头。
这小子,昨日听陆远说他还去了讲武堂门口转悠,今天又抱着书,
看来是个有心思也有韧劲的,不像那些寻常乡下小子,进了城就只顾着眼花缭乱。
陆远也笑着回应,
“是啊,老周,城里待着费钱,办完事就赶紧回去了。”
周勇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摸索了片刻,
掏出一沓泛黄的符纸,约莫七八张,塞到陆昭手里,压低声音道,
“拿着这个。这都是些军中库房里存放过期的符箓,原本是九品驱邪符,威力尚可。”
“只是放得久了,灵气散了大半,如今都不入流品了,也就发下来给我们这些当差的当个念想。”
他指了指符纸,解释道,
“这玩意儿现在没啥大用,顶多也就是遇到些不干净的东西时,能自个儿烧起来,给你提个醒,让你好歹有个防备。”
“不值什么钱,你收着路上防身,有备无患。”
陆昭接过符纸,入手粗糙,能感觉到上面有微弱的神魂波动,但己几近于无。
他知道这是周勇的一番好意,郑重道谢,
“多谢周大人。”
周勇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城外,催促道,
“行了,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你们赶紧出城吧,路上仔细些。”
说罢,便示意他们快走,自己则转身继续巡视城门去了。
陆昭将符纸仔细收好,心中对这位面冷心热的城门官多了几分感激。
牛车吱呀呀地驶出南阳城,渐渐远离了城市的喧嚣。
官道两旁是连绵的农田,远处青山如黛。
陆昭靠在车辕上,翻开一本李长青借给他算学书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书中的符号体系和表述方式与他前世所学大相径庭,
但核心的逻辑和某些概念,却让他隐约能找到些许共鸣,看得他时而蹙眉深思,时而眼中闪过恍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