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小镇的正月十五,锣鼓喧天,唢呐高亢。
五彩斑斓的社火队伍蜿蜒穿过拥挤的街道,油彩的面具狰狞又喜庆。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香烛燃烧后的呛人味道,还有食物的香气。
年轻的摄影师苏夏挤在兴奋的人群中,镜头追逐着那些晃动的脸谱。
她对官方宣传的民俗表演不感兴趣。
她想拍的是面具之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真实。
夜深了。
喧嚣褪去,小镇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苏夏躲在戏楼后台的阴影里,相机镜头对准了那扇虚掩的门。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吱呀一声,门开了。
几个身影鱼贯而出。
他们依旧戴着白天的社火面具,动作却不再是表演时的粗犷热烈。
僵硬。
诡异。
他们在月光下跳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舞蹈,西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
没有鼓乐,只有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纸钱。
苏夏的手指有些发凉,却死死按着快门。
第二天,同行的助手张明没有出现。
电话无人接听。
苏夏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
她在张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找到了一部摔坏的手机。
傍晚时分,警察在镇外的河滩上发现了张明。
他的身体蜷缩着,眼睛瞪得极大,脸上被涂抹了厚重的油彩,画成了一个呲牙咧嘴的社火脸谱。
那张脸谱,正是昨夜其中一个舞者所戴。
冰冷的恐惧顺着苏夏的脊椎向上爬。
她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小镇。
但另一个同伴,李薇,也失踪了。
恐慌像一张网,将苏夏越收越紧。
她开始翻检那些被丢弃在后台的旧戏服,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一件沉重的、散发着霉味的镇长服饰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本民国时期泛黄的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当年的镇长。
字迹潦草而惊惧。
“献祭…妖祟…繁荣…不得断绝…”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为求小镇一时的虚假昌盛,当年的镇长与某种邪恶的存在达成了契约。
每年社火巡游之后,必须献上活人。
日记的最后几页,墨迹颜色深重,几乎要穿透纸背。
“契约将满…反噬…血食…”
苏夏的指尖冰凉。
她明白了。
邪祟的胃口越来越大,契约即将到期,它不再满足于本地人的献祭。
外来者成了新的目标。
而她,就是下一个。
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小镇上的人们,那些白天还对她和善微笑的脸庞,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的眼神闪烁,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社火巡游还有最后一天。
那是邪祟饕餮的盛宴,也是她最后的生机。
她必须找到破解咒语的方法,打破这场延续了近百年的血腥轮回。
否则,她的脸也会被画上那狰狞的油彩,成为下一个沉默的祭品。
苏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线索一定还在那些社火的道具或者仪式里。
她想起日记里反复提到的一句含糊不清的咒文,似乎与某种特定的面具图案有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迫感如同实质。
她再次潜入戏楼,空气中腐朽的气味更浓了。
那些五颜六色的面具静静地挂在墙上,仿佛带着嘲弄的表情注视着她。
一个戴着青面獠牙恶鬼面具的戏服演员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首勾勾地盯着她。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一个角落。
苏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堆放着一堆残破的旧面具。
最上面的一个,绘制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符号,一半哭脸,一半笑脸,扭曲地结合在一起。
这个符号,与日记中那句残缺的咒文隐隐对应。
她伸手去拿那个面具。
指尖触碰到面具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快跑!”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是李薇。
李薇跌跌撞撞地从另一个房间冲出来,脸色惨白,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们…他们都是傀儡!”
李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个东西…它控制了他们!”
戏楼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还有社火锣鼓的怪异变调。
它们来了。
苏夏抓起那个哭笑面具,拉着李薇向外冲。
月光惨白,照着小镇街道上影影绰绰的人形。
那些曾经鲜活的镇民,此刻都戴着各色面具,动作僵硬地围拢过来。
他们的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是野兽的咆哮。
“献祭…献祭…”
模糊的字眼从那些面具后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苏夏大脑飞速运转。
日记、咒文、哭笑面具。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逆转阴阳,破其契约!”
她猛地想起日记中一句被血污覆盖大半的话。
她看了一眼李薇手臂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把你的血,滴在面具的哭脸上!”
苏夏对李薇喊道。
李薇虽然恐惧,但求生的本能让她照做了。
鲜血滴落,哭脸面具上的油彩仿佛活了过来,颜色愈发深沉,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苏夏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面具的笑脸上。
“我拍摄到的…那些诡异的舞蹈…是仪式的一部分!他们在用活人的七情六欲滋养那个邪祟!”
苏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们没有七情六欲,我们只有恐惧与求生的欲望!”
她举起浸染了两人鲜血的哭笑面具,对着那些逼近的“人”群。
“以绝望之血,污汝邪契!”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尖锐。
哭笑面具上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黑光,与惨白的月色形成诡异的交织。
那些戴着面具的镇民发出一阵痛苦的尖啸,纷纷后退,脸上的油彩开始龟裂,融化,露出下面青白僵硬的皮肤。
一些面具掉落在地,露出的脸庞空洞而茫然,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远处社火巡游的终点,那座古老的祠堂方向,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愤怒咆哮。
祠堂的屋顶轰然炸开,一股浓郁的黑烟冲天而起,在空中扭曲成一张巨大而模糊的脸孔。
那张脸孔充满了怨毒与饥饿。
“不够…祭品…不够…”
一个空洞、重叠的声音在苏夏脑海中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阴冷。
苏夏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她知道,真正的邪祟被激怒了。
李薇己经在地,面无人色。
苏夏扶着墙壁,强迫自己站稳。
她不能倒下。
她看着手中依然散发着微弱黑光的哭笑面具,又看向空中那张狰狞的脸。
必须彻底打破这个循环。
“它依靠契约吸食镇民的生气与外来者的魂魄…”
“日记里说…镇长祠堂下…是阵眼…”
苏夏的目光变得决绝。
她抓起地上一个被遗弃的火把,点燃。
“李薇,如果我回不来,烧掉我的相机和所有照片。”
她把相机塞给李薇。
然后,她手持火把与哭笑面具,冲向了那座摇摇欲坠的祠堂。
祠堂内阴风阵阵,供桌上摆放着腐烂的祭品。
正中央的地面,刻画着一个与哭笑面具上符号相似,却更加复杂庞大的阵法。
阵法的中心,是一滩早己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苏夏将哭笑面具猛地掷入阵法中心。
然后,她将燃烧的火把丢了进去。
火焰遇上那陈年的血迹与面具,轰然一声,蹿起一人多高的惨绿色火焰。
空中那张巨大的脸孔发出凄厉的嘶吼,黑烟剧烈翻腾。
“不——!”
祠堂的梁柱开始断裂,尘土簌簌落下。
苏夏转身就跑,身后是木材断裂与火焰爆燃的巨响。
她冲出祠堂的瞬间,整个建筑彻底坍塌,被熊熊的惨绿色火焰吞噬。
黑烟消散,天空恢复了死寂的清明。
小镇上的镇民们,脸上的油彩己经完全褪去,眼神茫然地看着燃烧的祠堂,仿佛大梦初醒。
一些人甚至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苏夏靠在断壁残垣上,大口喘着气。
李薇跑过来扶住她,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泪光。
“结束了?”
李薇颤声问。
苏夏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
“也许吧。”
她的声音沙哑。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第二天清晨,阳光刺破云层。
烧焦的祠堂废墟冒着缕缕青烟。
幸存的镇民们沉默地清理着街道。
苏夏与李薇离开了这个遍体鳞伤的小镇。
相机里,没有一张关于社火的照片。
只有一张在离开前,苏夏无意中拍下的祠堂废墟。
废墟的焦土之上,一个新生的、小小的、酷似哭笑面具的嫩芽,正悄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