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铲子刺入窑顶的土层,发出一声闷响。
月光如水,洒在她佝偻的背上。
她不敢开灯,只能借着微弱的月色小心翼翼地修补着漏雨的窑顶。
“灯灭不补土”的古训在耳边回响,但她别无选择。
窑洞漏了,再不修补,这座祖辈留下的民宿就要毁于一旦。
铲子陷入松软的黄土,掘出一块结实的土块。
王婶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块土里嵌着的东西。
一片惨白的指甲盖。
她的心跳骤然停滞,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土块缝隙中透出诡异的绿光,那光芒如此熟悉。
是她去年去世的丈夫生前戴的夜光手表。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丈夫的坟在村后山上,怎么会有他的东西出现在窑顶的土里?
王婶扔下铲子,踉跄着后退几步。
铲子落在窑顶,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敲在某个空洞的棺材上。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捡起铲子继续工作。
一定是眼花了,她告诉自己。
夜色太深,看错了而己。
但当她再次铲起土时,那绿光依然存在,甚至更加明亮。
王婶咬紧牙关,匆匆完成了补土工作,逃也似地回到窑内。
窑洞里,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王婶点燃它时,灯芯突然爆出一朵巨大的灯花。
“噼啪”一声,火焰窜高,又迅速缩回。
墙上投下一片诡异的光影。
那不是她一个人的影子。
墙面上赫然出现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每个人都挥舞着镢头,动作一致,仿佛在挖掘什么。
王婶的喉咙发出一声哽咽的呜咽。
她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窑顶的填土里埋着建窑时累死的工匠。
补土会惊醒“土下魂”,被拖去当“窑灵”。
灯花再次爆裂,火焰剧烈摇晃。
王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丈夫的遗照。
照片中丈夫的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诡异地转向了窑顶。
那目光冰冷而责备,仿佛在谴责她的所作所为。
王婶颤抖着手取下相框,发现背后贴着一张泛黄的纸张。
那是一份工契,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工匠的名字和工钱。
落款处赫然是她父亲的名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十年前,父亲承包了这片窑洞的建设。
为了赶工期,他克扣工钱,逼迫工人日夜不停地劳作。
有工匠累死在工地上,父亲二话不说就将尸体埋入窑顶的填土中。
“省了棺材钱,也让窑洞更结实。”父亲曾这样无情地说。
王婶从未知道这个秘密。
她的脚下突然传来水声。
地面的砖缝中渗出黑色的液体,迅速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水面上漂浮着半块发霉的饼。
王婶认出那是前天她扫地时,随手扔进补土堆里的剩饭。
水洼不断扩大,黑水漫过她的脚踝。
水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婉儿…”是她丈夫的声音。
“你补的不是土,是我们的骨头。”
声音沙哑而痛苦,仿佛穿越了无尽的黑暗。
“该下来陪我们砌窑了…”
地面突然塌陷,王婶尖叫着坠入黑暗。
她的手指抓挠着墙壁,指甲断裂,鲜血淋漓。
窑顶的黄土如同活物般涌下,填满她的口鼻。
她听见无数人的呻吟和哭泣,感觉到无数双手拉扯着她的身体。
“你们家欠我们的…”
“该你还了…”
“一命抵一命…”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暴雨降临的那个夜晚,邻居们听见王婶的呼救声从地下传来。
声音微弱而绝望,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村民们顶着暴雨挖掘了整整一夜。
他们发现了一个三十年前未完工的窑室,被厚厚的黄土掩埋。
王婶被卡在狭窄的空间里,周围堆满了人骨和发霉的饼。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恐惧,手中紧握着那把补土的铲子。
铲子的木柄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是所有失踪工匠的名字。
最后一个名字,是王婶的丈夫。
窑洞里的灯灭了,再也没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