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团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玻璃纤维,每一次呼吸都刮得喉咙生疼,带出一股恶心的血腥味。陆星河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一堵湿滑、冰冷的铁皮围栏上,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膝盖摔破的地方,那里的皮肉仿佛和粗糙的布料黏在了一起,每一次不自觉的肌肉颤抖,都会引发一阵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
跑……跑出来了……吗?
这个念头像个喝醉了酒的幽灵,在他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的大脑里晃荡了一下,然后就碎成了无数毫无意义的光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栋鬼楼里逃出来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格式化过,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黑洞洞的枪口(是枪吗?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少女那双没有温度的黑眼睛、以及……自己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连滚爬爬的狼狈身影。
雨好像停了?他迟钝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依旧像一块巨大的、脏兮兮的抹布,死死地压在头顶,将远处城市透出的那种病态的暗红色光晕反射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把生锈的铁块、发霉的木头、过期的机油和腐烂的垃圾全都扔进一个巨大的搅拌机里打碎后散发出来的味道,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仅存的那点胆汁都吐出来。
这里……就是那个叫林瑾的女人(真的是女人吗?她看起来更像个……程序?)随手一指的地方?老工业区?
操!这他妈根本就是个垃圾场!一个被世界遗忘、连野狗都不愿意多待几秒的、巨大无比的垃圾场!
陆星河靠着围栏,试图站稳,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还不住地打颤。他感觉自己冷得要命,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尸皮。牙关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个该死的“视界”还在折磨他。它根本不是什么“视界”,更像是一种……视觉神经的炎症!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扭曲、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墙壁的轮廓像是在水里融化,地面的积水泛着一层彩虹般的、令人作呕的油光,远处的厂房阴影里似乎总有无数黑色的、像代码又像虫子一样的玩意儿在爬动……
他试着集中精神,想要像之前那样去“过滤”掉这些干扰,但根本做不到!他的大脑现在就像一个被反复读写的、濒临报废的硬盘,任何一点额外的计算负荷都会让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每一次试图集中注意力,换来的都是太阳穴如同被电钻钻过般的剧痛,以及眼前更加猛烈的、如同万花筒爆炸般的视觉混乱!
“啊——!”他痛苦地低吼一声,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脑袋,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里。
去他妈的源代码!去他妈的能力!老子宁可回去当那个996的码农,也比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强一万倍!
但……回不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可怜的愤怒火焰,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己经回不去了。从卷入那场该死的事故开始,从看到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开始,他就己经被踢出了那个“正常”的世界。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光,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
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能让他暂时不用担心被那些黑衣“程序”找到,能让他稍微喘口气,能让他……至少不会立刻冻死或饿死的地方。
他放弃了再去尝试控制那个狗屁“视界”,而是选择相信自己那点可怜的、被恐惧和疲惫磨砺得异常敏锐的……动物首觉?
他像一只受伤的、迷路的野狗,开始在这片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工业废墟中,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可能的藏身之处。他不再抬头看那些扭曲的建筑轮廓,而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脚下,分辨着哪里是相对坚实的地面,哪里是可能吞噬他的泥潭或坑洞。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周围的任何声响——风声,水滴声,远处模糊的噪音,以及……那些隐藏在黑暗中、可能意味着危险的窸窣声。
他的身体像一个随时会散架的破机器。肌肉酸痛得像是被反复捶打过,伤口在每一次移动时都带来新的痛楚。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力,让他阵阵发晕。时间感依旧是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里跋涉。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的鼻子……闻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不是那种浓烈的工业废料或腐败的气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铁锈和灰尘味道的……干燥气息?
他猛地停下脚步,像猎犬一样努力地抽动着鼻子,试图捕捉那丝转瞬即逝的气息来源。
是……那边?
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两座如同被啃噬过的冷却塔残骸之间。那里被各种垃圾和野草覆盖,看起来一片死寂。但那股干燥、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似乎就是从那片废墟的缝隙里飘出来的?
这完全是一种……近乎玄学的判断。没有任何逻辑依据,甚至可能只是他因为缺氧和疲惫产生的幻嗅。
但此刻,他己经没有力气再去进行任何理性的分析和权衡了。他只是本能地、如同飞蛾扑火般,朝着那个可能存在“干燥”和“遮蔽”的地方挪动过去。
过程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垃圾和废墟中攀爬,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衣服,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是早己麻木了。他拨开那些比人还高、带着刺鼻草腥味的野草,搬开几块松动的、沾满污泥的混凝土碎块……
终于,他挤进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里面是一个……废弃的小泵房?
空间小得可怜,不足五平米,到处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墙壁上布满了水渍和锈迹。但……这里确实是干燥的!而且,只有一个狭小的、几乎被杂物堵死的入口,提供了一种……虚幻但至少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陆星河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滑坐下来,再也无法支撑。紧绷的神经如同断裂的琴弦,骤然松弛。
黑暗,如同最温柔的母亲,又如同最彻底的死亡,瞬间将他拥抱。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做任何梦。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寂静的黑暗之中。
在这个被遗忘的、散发着铁锈和霉菌味道的角落里,他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如同死亡般寂静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