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或者说，是陆星河的大脑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宕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油漆桶般巨大的、沾满了污秽和不明液体的金属杯，在光头壮汉狰狞的笑容和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朝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没有任何花巧地砸了下来！
那金属杯边缘因为碰撞而产生的凹痕和卷曲的毛刺，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某种嗜血怪兽张开的獠牙。他甚至能闻到杯口散发出的、那劣质酒精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跑？躲？
这些念头如同死机程序里的无效指令，在他的大脑里徒劳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就彻底熄灭了。他的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水泥，又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肌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僵硬，连最基本的躲避本能都仿佛被剥夺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携带着毁灭性力量的金属杯，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放大……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皮因为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剧痛而阵阵发麻，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到了极致。
就在那金属杯即将砸中他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沙袋般的巨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陆星河因为极度紧张而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条缝。
他看到……
那个光头壮汉依旧保持着向前挥砸的姿势，但他的动作却诡异地停顿在了半空中！而他那只握着巨大金属杯的手腕，被另一只……更加粗壮、更加有力、布满了狰狞伤疤和模糊刺青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攥住了！
是那个……吧台后面的……如同铁塔般的酒保？！
陆星河完全不知道这个酒保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这里的！他刚才明明还在吧台后面，面无表情地擦拭着那个骨头酒杯！
酒保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冰冷而空洞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光头壮汉，而是……落在了陆星河的身上？不，也不是，更像是……穿透了他，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虚空？
“滚。”
一个极其低沉、沙哑、仿佛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字，从酒保那被刀疤分割的嘴唇里吐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瞬间盖过了酒吧里所有的喧嚣和噪音！
光头壮汉脸上的狰狞笑容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不甘，以及……深深的恐惧！他似乎想要挣扎，但被酒保攥住的手腕却纹丝不动，甚至能听到骨骼因为被过度挤压而发出的细微“咔吧”声！
壮汉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看着酒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神中的凶悍迅速褪去，变成了近乎哀求的畏缩。
“呃……疯……疯狗哥……我……我就是……”他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
“滚。”酒保再次重复了这个字，声音依旧低沉，但那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光头壮汉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甚至连掉在地上的那个巨大金属杯都顾不上去捡，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朝着人群深处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烟雾和阴影之中。
周围原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而瞬间安静下来的酒吧，在光头壮汉狼狈退走后，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喧嚣和混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地上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的、沾满了污秽的金属杯，以及陆星河那依旧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证明着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魂时刻。
酒保松开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再看陆星河一眼，就那么沉默地、如同移动的山峦般，转身走回了吧台后面，重新拿起那块脏兮兮的抹布，继续擦拭着那个骨头酒杯，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刚才出手的根本不是他。
陆星河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和更加强烈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酒保……救了他？为什么？是因为酒吧里的“规矩”？还是……别的原因？那个光头壮汉叫他“疯狗哥”？这他妈又是什么鬼外号？
还有……自己刚才是不是……又尿裤子了？他感觉裤裆里一片湿热……操！真他妈丢人！
各种混乱的念头和生理上的不适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他想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但双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站不起来。他只能像条死狗一样瘫在那里，任由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嘲弄、或冷漠的目光如同针刺般落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怂样”肯定被很多人看到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暴露自己的软弱，无异于将脖子伸到了屠刀下面。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或者……至少找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躲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疼痛让他一次次地失败。每一次尝试，都像是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沾满油污的、破旧工装靴的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停在了他面前。
陆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僵硬地抬起头。
是那个……瘦小的少年？！
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少年依旧是那副油腻邋遢的样子，脸上带着那种玩世不恭、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的复杂表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陆星河，啧啧了两声。
“啧啧啧，我说什么来着？菜鸟。这才刚进来几分钟，就差点被人当垃圾给清理了？”少年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就你这德性，还想找‘自由代码师联盟’？我看你还是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陆星河被他这番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想反驳，想骂回去，但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用一种混合着愤怒、羞耻和绝望的眼神死死地瞪着少年。
少年似乎很享受他这种眼神，又嗤笑了一声，然后……出人意料地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同样沾满了油污、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但看起来却异常有力的手。
“行了，别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了，看着碍眼。”少年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吧，废物。再不走，等会儿‘疯狗’心情不好了，或者其他人看你不顺眼了，可就真没机会了。”
陆星河愣愣地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他……他要帮自己？为什么？
巨大的疑惑和不信任感在他心中升起。他想起了林瑾的警告：“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主动向你展示‘善意’的人。”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现在伸出援手，肯定有什么目的！
但是……他看了看少年那双依旧锐利但似乎少了一丝玩味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依旧投来不怀好意目光的酒客……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妈的……”他在心底又骂了一句。然后，他咬了咬牙，伸出自己那只同样沾满污垢、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少年伸过来的手。
少年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但却异常的……温暖？而且……充满了力量！
少年似乎没用多大力气，就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站稳了，废物。”少年松开手，拍了拍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因为全是泥，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酒吧更深处的一个方向，“跟我来。找个角落先把你这身‘耗子味’处理一下，顺便……跟你这菜鸟聊聊‘规矩’。”
说完，也不管陆星河是否跟得上，少年便自顾自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陆星河踉跄了一下，连忙跟上。他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似乎……暂时抓住了一线生机。
尽管，这线生机……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扭曲。
他跟在少年身后，穿过喧嚣、混乱、充满了危险气息的人群，朝着酒吧更深处的、更加浓重的阴影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