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一如既往的,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但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眼皮后传来一阵钝痛,一种与往日虚无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心,萦绕在鼻尖。
外面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比她自己的心跳还要轻柔。
她想抬起手,却感觉手臂重若千钧。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纱布。
厚厚的纱布,覆盖着她的眼睛。
就在那时,一丝微弱的闪烁。
如此微弱,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绝望中的臆想。
针尖般大小的暖意,不是视觉,而是一种挑逗着感知边缘的奇异感觉。
它消失了。
然后又回来了,像一个羞怯的脉搏,在坚不可摧的黑色中跳动。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是新的。
这…不再是一无所有。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
“安然,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个沉静的女声,是护士。
安然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手术非常成功。”
这几个字很轻。
它们的分量,却无法估量。
眼泪,滚烫而出乎意料,从纱布下涌出,带着轻微的刺痛。
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水。
而是一种脆弱的,几乎让她恐惧的希望。
成功。
这个词在她脑海的空间中回荡。
一粒微小的喜悦种子,如此陌生,在昔日的荒芜中艰难地想要发芽。
然后,是睡梦边缘的一声低喃,她唇瓣曾无声翕动过的名字:“小顾……”
记忆浮现,模糊却又固执。
顾行舟。
这个名字像一个烙印,深深灼痛了她的过往。
此刻,它却与这初生的希望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混乱的,让她不安的结。
她的心脏在肋骨下敲打出奇异的节拍。
另一个病房里,寂静带着全然不同的质地。
顾行舟从麻醉的混沌中醒来,坠入一片深渊。
不是从前那种视物模糊的昏暗。
这一次,是绝对的。
浓重得化不开的漆黑。
疼痛,尖锐而执拗,从双眼深处辐射开来,在纱布下灼烧跳动。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
黑暗挤压过来,带着有形的重量。
就是这样了。
代价。
不,不是代价。是选择。
一种奇异的平静覆盖了生理上的剧痛。
这是他的路。
他的偿还。
几个小时后,当药物稍稍缓解了那阵最尖锐的疼痛,他听到了护士轻柔的脚步声。
“护士?”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另一个病人…那个眼睛手术的……”他开口,声音小心地维持着平稳,“她…成功了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护士的声音传来:“是的,顾先生。她的手术也非常成功。正在恢复中。”
他屏住的一口气,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缓缓地,释然地呼出。
成功了。
为了她。
一丝近似于安宁的情绪,刺破了他自身的黑暗。
这就够了。
暂时,够了。
安然的母亲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安然,我的孩子。”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未曾流下的泪水。
“妈……”
“医生说情况很好。你只要好好休息。”
安然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即使隔着纱布,也那么专注。
她们在看着她。
日子在低语声、药水味和纱布恒久的陪伴中模糊地流逝。
黑暗依旧。
但在黑暗的内部,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眼睛周围传来轻微的痒意,那是伤口愈合的信号。
那些虚幻的光斑,如今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不再像凭空想象,更像是遥远的星辰。
她紧紧抓住它们。
每一种感觉都是一个承诺。
医生说,两周。
两周后,纱布就可以拆掉。
期待像一个活物在她身体里滋长,与同样强烈的恐惧盘绕在一起。
她会看见什么?
镜子里,会是怎样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光,无论多么微弱,正拉着她向前。
走向何方,她尚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