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的通幽眼在黑暗中渗出血丝。
地下祭坛的墙壁上，密密麻麻悬挂着三千口黑漆小棺，每口棺材不过巴掌大，棺盖微微敞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儿干尸。
它们的皮肤青紫，眼眶空洞，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仿佛在笑。
“这不是棺材……”陈渡喉咙发紧，“是胎盘。”
苏嫣然锁骨处的金轮纹身突然灼烧起来，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符文，像无数条黑色脐带在血管中蠕动。
她踉跄着后退，撞倒一盏长明灯——灯油泼洒在地，竟化作粘稠的血水，顺着砖缝流向祭坛中央的青铜巨钟。
钟面上，十二道血槽汇聚成一张扭曲的婴儿脸。
“当——！”
巨钟无风自鸣，钟摆缓缓摆动——那根本不是金属，而是一条缠绕着符咒的脐带，末端连着一团模糊的血肉，随着摆动发出微弱的婴儿啼哭。
“陈渡……”苏嫣然声音发抖，“它在吃我的魂魄。”
她扯开衣领，金轮纹身己经变成暗红色，纹路延伸出无数细丝，像活物般刺入虚空——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口黑棺。
棺中的干尸突然同步转头，三千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盯向她。
陈渡的度厄尺猛地爆出青光，可斩向丝线的瞬间，尺身竟传来婴儿的尖笑。
“没用的。”阴影里传来沙哑的女声。
一个穿血染判官袍的苏嫣然缓步走出，腹部高高隆起，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的金轮纹身漆黑如墨，钟摆的脐带正连在她的肚脐上。
“每次轮回……”判官苏嫣然抚摸孕肚，“你都会把我钉在这口钟里。”
现代苏嫣然突然惨叫一声——她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三千婴灵的记忆：
被桃木剑刺穿：她变成婴儿，看着陈渡（穿着古装）面无表情地将剑尖捅进她的胸口。
镜中腐烂：她站在渡缘斋的铜镜前，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最痛苦的是：每一次临死前，都听见陈渡和“另一个自己”低声说：“必须毁灭它……”
“你们用轮回逃避罪孽。”判官苏嫣然冷笑，“但因果记得每一次杀戮。”
陈渡的通幽眼突然炸裂——他的视野被强制连接所有时间线的杀戮记忆。
血海中，他看见自己千万次将度厄尺刺入婴儿胸口，而每个婴儿死前都喊着他：
“爹爹……”
“不对……”陈渡突然发现细节，“为什么所有记忆里，都是你先画封印阵？”
判官苏嫣然的腹部猛地裂开，黑血喷涌中，她的子宫里竟装着一只微型金轮钟，指针正指向“子时三刻”——婴儿出生的时辰。
“因为总得有人承担原罪。”她笑着剖开肚子，取出滴血的时钟，“时间……永远需要代罪羔羊。”
陈渡接住时钟的瞬间，三千黑棺的婴儿干尸同时睁眼。它们的瞳孔里倒映着同一个画面：
现代苏嫣然站在渡缘斋的金轮钟前，正悄悄将指针拨回子时……
陈渡手中的滴血时钟突然剧烈震颤，指针疯狂逆转，他的掌心被割裂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不是金属划痕，而是一张婴儿的嘴，正吮吸着他的鲜血。
“苏嫣然！”他猛地抬头，却看见站在金轮钟前的现代苏嫣然眼神空洞，手指死死卡在钟盘缝隙里，皮肉被齿轮绞得稀烂也毫无知觉。
“她听不见了。”判官苏嫣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的腹部伤口蠕动着愈合，肚皮上浮现出一张婴儿的脸，嘴唇开合：“爹爹，这次轮到你了。”
三千条黑色脐带突然从婴棺中激射而出，像毒蛇般缠住陈渡的西肢。每一条脐带末端都裂开一张嘴，尖细的牙齿啃咬着他的皮肤，却不是撕扯血肉——它们在吞噬时间。
陈渡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老化，而缠着他的脐带却逐渐，变成的婴儿手臂，五指死死扣进他的骨头里。
“这是……我的罪？”他盯着那些手臂，突然发现每一条的腕部都系着红绳铜钱——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判官苏嫣然缓步走近，染血的判官笔点在他眉心：“不，这是你每一次轮回的选择。”
笔尖刺入的瞬间，陈渡的脑海里炸开无数画面：
三百年前，玄冥跪在雪山祭坛上，亲手将素娥腹中的胎儿剖出，炼成金轮钟的钟摆。
三年前，爷爷陈青山站在渡缘斋的密室里，用同样的手法，将苏嫣然妹妹的魂魄抽离，钉进钟面。
而现在，他自己正举起度厄尺，斩向苏嫣然的后心……
“住手——！”陈渡嘶吼着挣脱幻象，却看见现实中的自己真的己经站在苏嫣然身后，尺刃离她的脊柱只剩一寸。
苏嫣然突然回头。
她的瞳孔己经变成纯粹的黑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不属于人类的尖牙：“你终于想起来了？”
金轮钟的指针猛地跳到子时三刻，钟声震碎了所有婴棺。
三千具婴儿干尸漂浮到空中，它们的身体拼接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畸形胎儿，脐带连接着钟摆，而钟摆的另一端——
竟刺穿了苏嫣然的胸口。
“时间是个环。”她的声音变成三千个婴儿的合鸣，“你杀我，我杀你，永无止境。”
陈渡的度厄尺当啷落地。他终于明白了轮回盘的真相：
每一次裂缝，都是因为“杀死苏嫣然”这个因果无法破除。
判官苏嫣然突然惨叫一声——她的腹部再次裂开，那只金轮钟被无形之力扯出，悬浮到空中。
现代苏嫣然的手指终于从齿轮间抽离，鲜血淋漓的掌心托着一枚青铜钥匙，正是当年陈青山留给她的“时间信标”。
“陈渡……”她满手是血地抓住他的衣领，“把钟砸碎！”
可婴儿的合声狂笑起来：“没用的！砸碎钟，你们也会消失！”
“那就一起消失。你死我陪你魂飞魄散！”苏嫣然猛地将钥匙插进自己锁骨的金轮纹身中。
纹身炸开耀眼金光，时间骤然静止——
唯有陈渡还能动。
他捡起度厄尺，看向空中悬浮的金轮钟，又看向苏嫣然渐渐透明的身体，突然笑了。
“这次，换我选第三条路。”
尺刃调转，刺入自己的心脏。
鲜血喷溅在金轮钟上，钟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陈渡在剧痛中，看见无数时间线上的自己同时举刀自刎——
三百年前的玄冥、三年前的陈青山、现在的他……
所有轮回的因果链条在这一刻崩断。
金轮钟轰然炸裂，三千婴灵在金光中化为青烟。
苏嫣然摔倒在地，胸口的脐带钟摆寸寸碎裂。她颤抖着爬向陈渡，却只摸到一地正在风化的骨灰。
“陈渡……？”
无人回应。
唯有渡缘斋的老座钟突然敲响——
子时三刻，阴阳交割。
钟摆静止了。
渡缘斋内，尘埃在凝固的空气中悬浮。
苏嫣然跪坐在一地骨灰前，指尖颤抖着触碰那些灰白的粉末。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指腹下微微发烫，却又在下一秒彻底冷却。
“陈渡……”她轻声唤道，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没有回应。
只有那口老座钟的钟摆，诡异地停在子时三刻的位置，不再摆动。
苏嫣然踉跄着站起身，发现整个渡缘斋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窗外的雨滴悬在半空，街上的行人僵在原地，连风都凝固了。
——时间静止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条红绳铜钱不知何时己经断裂，三枚铜钱滚落在地，每一枚的背面都刻着同样的字：
“因果己断。”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猛地转身冲向那口老座钟。
钟面上的金轮纹路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狰狞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利器生生劈开。而在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团蜷缩的黑影——
一个婴儿的形状。
苏嫣然的手指刚触碰到钟面，那团黑影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和陈渡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
婴儿的声音从钟内传来，稚嫩却带着诡异的沙哑。
苏嫣然的呼吸一滞：“……陈渡？”
“是，也不是。”婴儿低笑，“我是所有时间线上，被你们杀死的‘因果’。”
它的身体缓缓舒展，脐带般的黑影从钟内蔓延而出，缠绕上苏嫣然的手腕。
“你以为砸碎金轮钟就能结束一切？”它轻声问，“不，你只是把‘因’和‘果’彻底分离了。”
苏嫣然猛地抽回手：“什么意思？”
婴儿的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意思是——陈渡现在被困在‘因’里，而你们的世界，只剩下‘果’。”
它抬起小小的手掌，指向窗外。
苏嫣然转头看去，瞳孔骤缩——
窗外的世界正在腐烂。
行人的皮肤剥落，露出森森白骨；建筑像融化的蜡一般坍塌；天空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无数苍白的手臂从里面伸出，抓向静止的万物。
“没有‘因’的世界，‘果’就会崩塌。”婴儿的声音带着怜悯，“你还有最后三分钟。”
苏嫣然的心脏狂跳。
她看向地上陈渡的骨灰，又看向钟内的婴儿，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轮回盘的意识。”
婴儿微笑：“聪明。”
“怎么救他？”她首接问。
“两种方法。”婴儿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你跳进钟里，代替他成为新的‘因’。”
“第二呢？”
婴儿的笑容扩大：“第二，你亲手把钟彻底毁掉——让所有时间线，包括陈渡的存在，永远消失。”
苏嫣然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选吧。”婴儿轻声催促，“时间不多了。”
窗外，第一只苍白的手己经碰到了渡缘斋的门框。
苏嫣然突然笑了。
“我选第三条路。”
她猛地伸手抓住钟内的婴儿，在它错愕的目光中，将它狠狠拽了出来！
“你——！”
婴儿的尖叫戛然而止。
苏嫣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它的额头上，血珠瞬间化作金色符文，爬满婴儿全身。
“陈渡教过我，”她死死掐着婴儿的脖子，“度厄人最擅长的，就是超度执念。”
婴儿的身体开始融化，变成粘稠的黑雾，而苏嫣然锁骨处的金轮纹身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
那是陈渡留给她的最后一道符。
黑雾被金光吞噬的瞬间，静止的钟摆突然“咔”地一声——
向前摆动了一格。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苏嫣然的眼皮上。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渡缘斋的柜台上，手里还攥着一本账本。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醒了？”陈渡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杯豆浆，“你昨晚又熬夜看账本？”
苏嫣然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
陈渡挑眉：“怎么了？”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陈渡愣了下，随即轻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做噩梦了？”
苏嫣然把脸埋在他肩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窗外，渡缘斋的老座钟安静地走着，钟摆规律地摆动——
子时三刻，己经过去了。
